朱颜被问的莫名,但神色依然镇定,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这样的场面于她而言也上不了台面。她紧盯住千忧,只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千忧幽幽问完了话,也不再看朱颜,在墨玉碑前站定,又往前走了两步,缓缓把脸贴在碑面:“别说全尸,就连魂儿都成了烟,立个衣冠冢又有何用?”
朱颜皱了眉,想到了传说中那位自愿碎了神魂炼五彩石的上神。眼下,千忧这情形不像是神志清醒,倒像是被邪祟附体。
“朱朱,你注意看她的手。”
良久没有出声的若水开了口,做了个眼神,示意朱颜看千忧的右手。
只见,一只与玉碑同色的墨玉镯滑到了千忧的手肘,不仔细看便要与碑融为一体。
“蟠龙墨玉镯,上古神物。”若水轻声解释,惹得朱颜挑眉看他。
若水摸了摸鼻梁,低咳一声:“小时候在书上看到过,应早该同上古神祗们消失了才对。”
“何人之物?”
“洛神甄宓。”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了朱颜的意外。
关于洛神,朱颜小时候也听母后讲过一些上古神祗的奇闻异事,洛神甄宓之事倒也有些印象。
言说洛神甄宓乃是伏羲大神的女儿,生得绝色,旷古烁今。
伏羲大神极喜甄宓,一出生就将许多宝物赐给了这闺女。待甄宓长成亭亭少女,更是惹得当时的许多大神争相求亲。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便是其中最为痴心的爱慕者,但因着两人一向是天敌又是知己,既然同时看上了一个姑娘,那只得凭实力比拼一场,谁胜了谁就像甄宓求亲。
他们二人算的清楚,算的精明。但那一打就是几千年都没有分出胜负。
而在火神与水神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甄宓却出了事。
一日,甄宓去洛水游玩,恰好被上岸巡查的河伯看到了,当即惊为天人,二话不说就将甄宓掳去了自己的水晶宫。
虽说,河伯知晓了甄宓的身份,也是大惊失色,但事已做下,再去请罪也补救不回。因而,河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强逼着甄宓做了妃子。
甄宓不从,拼尽全力将河伯斩杀,但自知清白已失无颜再回神族,故而便在洛水住下,向伏羲大神自请长守洛水再不归神族,伏羲神疼惜女儿,但也劝不回来,只得赐下洛神封号,任她去了。
而那两位为了争甄宓的大神,得知了甄宓的事,自是感伤了一场,二人大醉三天,又于酣畅淋漓地斗起法来。
虽没能抱的美人归,但共工与祝融二神却在这几千年来的斗法中寻到了许多乐趣。
本来大丈夫顶天立地,除了儿女情长,还有快意恩仇,棋逢对手,知己难求。
这一斗,又去了数万年,终究酿成了大祸。
一次,水神共工输了火神祝融半招,气愤难平。
要知道二人斗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输赢,今次他却输了半招,眼见着面前有一巍峨黑山,想也没想,就气得一头撞了上去。
哪知那山乃是撑天柱,不周山。
后来,六界乱起,女娲补天,上古神邸在那次变故中相继凋零,深居洛河,远离喧嚣的甄宓,也不知为何也在那时消失了踪迹。
朱颜仔细斟酌了番,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附身千忧的并非洛神甄宓。“
接着又把之前听过的关于甄宓的故事跟若水说了遍。
“我虽不知洛神甄宓去了哪里,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引我来此的不是洛神甄宓……”
“朱朱。”白衣的少年打断了她的话。
“朱朱……”他又唤她的名,语气像是无奈叹息,他跨前一步,与绿裙女子面对面,高大的阴影像是一层黑纱牢牢覆盖在面前女子的身上,让她翠绿的裙衫黯淡了光彩。
“有些事,不要去过问,不要去追根溯源,我都能为你处理好。你只管相信我,这样,真的不行吗?”
暗夜中灰色的眼瞳流光溢彩,微光点点,认真无比,像是一泓清澈的泉,只专注地印着一张玉面。
朱颜没有回答,只是无声与他对视,那眼神坚定而固执,不容置疑。
半晌后,少年败下阵来,抬手捏诀,朱颜裙角的血手印消失无踪。
他笑的春意盎然,仿佛先前的认真不过是错觉。
“好好的一条裙子,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做的,可不能糟蹋了。“
不过简单的一句话,朱颜不知怎地,觉得心头有些异样,脖子根不自觉地红了。
要是她容颜未毁,若水大概能看到那红晕早从脖子根烧到了面颊,连朱颜自己都觉得莫名。
也许只是那时候太迟钝,还不知晓,过了百年,还固执穿着旧衣,除了念旧还有些别的什么。
谁言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一介魔障罢了,演的再情真意切,你也不是紫苑上神。”
朱颜听到若水的话,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却抓了个空,忽觉眼皮沉重,眼前白衣的少年成了叠影,努力晃了晃脑袋,发现四肢已动弹不得,周遭一切渐渐模糊。
“若水,你……”你竟敢对我下昏睡咒,她已来不及说完。
朱颜歪倒之时,一只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身,暴涨的金光从朱颜手腕的金镯里流出,迅速将她浑身包裹起来,形成了一个防护罩。
白衣少年将金光闪闪的女子打横抱在怀中,面上带着淡然笑意。
“也只有这样,你才会乖乖听我话。”
再抬头时,他的灰色的瞳仁里便只剩下杀伐之意,冷冷盯着墨玉碑前的粉衣女孩。
“身为魔障,入我魔门,既见主君,安敢放肆!”
此话一出,白衣少年身上烟雨色的光芒大盛,一股烟气拔地而起,烟气所到之处,刚刚还猖獗无比的数不清的鬼手,霎时恢复了草木之形,又眨眼枯萎成灰,
粉衣女孩儿见状,尖叫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有伏魔令……你怎么可能是……啊……啊……你不能毁了我,你毁了我这个小女孩儿也会死!”
“与本座何干?”那烟雨色的法力丝毫没有收敛之意,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你!即便你真是神通广大,但你在这不周山这般作为,也无异于玉石俱焚!你不怕道行尽毁吗?”被逼急了的粉衣女孩儿,开始口不择言,也妄图想要遁入地底,却被强大的法力禁锢住。
白衣少年依旧不发一言,稳稳抱着怀中的女子,面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神色却是泰然自若。
此魔不除,定会危及朱颜,哪怕损耗修为又如何,过个几千年还能修回来,只要能保她无虞,这又算得了什么。
打定主意,若水一鼓作气,又将法力加强了些。
粉衣女孩儿也感到了强压更甚,痛苦地满地打滚,手腕的墨玉镯磕在地面上,发出铿锵之声,一滴水从镯子中溅出。
水滴渐渐化作一片水雾,从雾中化出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倾世容颜正如雨后莲蓬,不染纤尘。
若水忽觉法力受阻,再也进不得分毫。
清泠的女声响起:“你若当真除了这魔障,恐怕你怀里的女子也性命难保。”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洛神甄宓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