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雅又花了几天才收拾出一个房间给蓝山，不过是在楼下。虽然有点背阴，但空间足够大，他想用凤鹮的形态蹲卧着睡也可以。接下来的半年里还算过的不错，只是家里储存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需要补充，又时候是宁雅去，有时候是赤月和蓝山去。

　　已经入秋好几天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下小雨。赤月和蓝山蹲在草丛里等待时机，他们已经跟了这只长鼻簇角羚两个小时了。蓝山甩甩湿透的发羽，赤月抬手挡开飞溅的水滴，小声说：“准备动手。”

　　这半年以来，赤月和蓝山天天待在一起，配合起来已经很默契了。赤月出手制住猎物，蓝山负责捆绑。宁雅要求食材一定要新鲜，所以只能带回去让她亲自处理——其实赤月和蓝山也不知道该从哪下手。被捆住的簇角羚还在挣扎，蓝山又加固了几圈，两人才一起把它抬回去。

　　虽然今天天气不好，但收获也不算小，所以赤月觉得今天跟往常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当半夜他被楼下一阵剧烈的响动吵醒的时候，他就再也不这么想了。

　　最先是一个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被摔碎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非常突兀，赤月即刻就被吓醒了。但是还没完，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器物破碎、柜倒箱翻的声音。赤月连忙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就走出房间，遇到了同样被吵醒的母亲，赤云则被她留在了房间里。房子周围布置过防止其它生物靠近的咒术，楼下又只有蓝山一个人，除了他不可能有其他人弄出这么大的声响。赤月和宁雅下楼的时候这个想法被证实了，除了刚才那些声音，楼下又响起了厉啸，一会听起来像蓝山的声音，一会又像是什么大型飞禽——赤月知道，那是凤鹮的叫声。

　　两人来到一楼的时候，正厅、厨房已经一片狼藉了，陆续还有物品被损坏。蓝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在人和凤鹮两个形态之间不停地变化着，四处乱撞。他仿佛在承受一种巨大的痛苦，他想摆脱，却无能为力。但蓝山的意识依旧清醒，恍惚间看到赤月和宁雅的时候，他慌忙喊道：“别过来！我……会伤到你们的！”

　　“你这是怎么了？！”赤月一步也没有后退，相当还尝试接近蓝山。

　　“我只是起来喝水……然后……突然就这样了……跟你说了别过来！”蓝山极力控制着在自己体内乱窜的御。

　　“阿妈……？”被蓝山一挥翅膀推回去的赤月摔在宁雅怀里。

　　宁雅摇了摇头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像是……跟翘曲点有关系……”她想起父亲曾经做过、后来又放弃了的研究，“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控制不了他自己的御，我们得帮他。”宁雅飞快地搜索脑海中的记忆，“你今天准备了退噬之光，对吧？”赤月点头。“去吧，就用它。小心。”

　　“嗯。”赤月沉下气来，再次向蓝山靠近。

　　蓝山转眼看见赤月又向他走来，“喂！你干什么？！回去！”

　　“你一个人应对不了，我来帮你。”赤月侧身躲开蓝山无意间的攻击。

　　“怎么帮？！我……！”蓝山又掀翻一个摆件。

　　赤月现出●聚延光，开始吟唱。他没有用简语，而是一词不漏地从头开始：“抽离璀璨晨曦浩渺之紫光，吮吸雨后正午苦涩之浓浆，摘取恒星晚霞凝固之惆怅，采集永夜星空闪烁之彷徨。无视时间的流淌，穿越空间的阻挡，于此汇聚一堂。为我驱散黑暗的无望，为我斩断邪恶的念想，自此，让空明的开创长久施放——”

　　当赤月吟唱到一半的时候，逐渐汇聚的光点落在蓝山身上，蓝山发现自己的御渐渐稳定了下来，形态也控制住了一些但撕裂骨肉的痛苦依旧存在。赤月伸手抱住蓝山，就算抓住他的手爪已经让他的后背血流不止，他也仍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吟唱，直到施咒结束。

　　“无怨之殇，浅泊苍茫，于天于我，碎裂以上。”就在赤月吟唱完毕之后，宁雅现出●舒念园和●潋光在五秒内完成了这个低阶的咒术“碎殇”。碎殇的作用没有退噬之光那么大，但可以减轻他们肉体上的痛苦。宁雅没准备什么强大的咒术，这是她唯一可以为他们做的了。

　　退噬之光的效果很明显，蓝山已经镇定下来很多。升起的光点照亮了整个一楼，连同碎殇的白色雾气包围住蓝山和赤月，为他们消除痛苦。

　　●拈花手不请自现，立在蓝山身后，它把手“伸进”蓝山身体里，把一个有些虚幻模糊的东西慢慢拖了出来。这团东西出现之后，蓝山所有的疼痛、不适就全都烟消云散了。直到那东西完全从蓝山身上脱离，宁雅才发觉——那东西就是一个尚显。

　　它变化为惯常看到的尚显的样子，对蓝山行礼：“●孤死吟，愿为吾主效力。”

　　蓝山挣着看了它一眼，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喂……”赤月早已没了力气，而现在蓝山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若不是宁雅及时扶住他，本就受伤的他就要倒在一片碎渣中了。

　　“阿妈……哥……哥？”赤云忽然出现在楼梯口，眼前的景象把她吓坏了，她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宁雅回头看到赤云，在赤云又往前走一步之前说：“就站在那！阿妈一会就过来了。”赤云这才把脚收回去。

　　虽然后背被抓伤，但赤月还是帮着宁雅把蓝山送回了房间。回到二楼的时候，宁雅马上现出●潋光和◎酒汤铁线莲给赤月疗伤。

　　“疼吗？”宁雅把赤月身上满是血的衣服脱下来。赤云站在门口，看到地上已经废弃的血衣，害怕地绕开它，来到赤月面前。

　　“刚才没感觉……现在开始疼了……”赤月苦笑着，看到赤云担心的样子，又对她说：“哥哥没事。”

　　宁雅又现出●舒念园，暂时麻醉了赤月的一部分神经，让他至少在伤口愈合之前不是那么疼。包扎好的时候宁雅说：“他抓得太重，伤口太深，可能会留下疤痕了。”

　　“啊……没事。”赤月随便找了件衣服穿起来。

　　“反正没伤到脸是吧？”宁雅看赤月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跟他调侃起来。

　　“阿妈！”赤月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但他还是笑了。

　　在那种情况下，就算被抓伤的是他的脸，甚至心脏，赤月也不会至蓝山于不顾。虽然赤月不在意，但在宁雅看来，无论他伤到哪都不行，这次是不得已，不会有下次了。

　　宁雅笑了笑，“睡吧。明天不用早起了。注意别压到伤口。”说完，就带赤云退出了赤月的房间，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直到斜射的阳光刺得闭着眼睛也很难受、不得不挪个位置的时候，赤月才睁开眼睛，然后就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蓝山。赤月还想睡，一来受了伤，二来昨天晚上那个咒术消耗太大。赤月翻到阳光晒不到的地方又闭上眼睛，拖长了声音虚弱地说：“你怎么还能起那么早……啊……再让我睡会……”

　　蓝山轻叹口气，他知道他还是可以跟他说话的。“那个……谢谢。昨晚……要不是你，我绝对死定了。”

　　赤月闭着眼睛笑了，“哈，要不是我昨天刚学了退噬之光，咱俩都死定了。你看，我的感觉没错吧？昨晚那样的事，估计你还得挨好几次。”

　　蓝山想起第一次见面那天，当他说到自己的显只有一个的时候赤月吵着说不相信的样子。“嗯……大概吧。”蓝山发现，就算翻了个身，赤月还是背朝上地趴在床上。“那时候，不疼吗你？”蓝山觉得自己的手爪不是一般地尖利。

　　“疼啊。但是用这么点伤换你的命，我觉得很划算。不过你放心，这么点伤，两三天就好了。”赤月非常平静地说着自己当时的感受。其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当后来疼痛袭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先前伤得有多重。

　　“下次别那么拼命了。”蓝山皱眉道。

　　“好啊。”赤月忽然翻身坐起，“等到下次，我直接把你捆起来，然后拖到外面，等你自己折腾够了，我再把你拖回来。”

　　蓝山很无语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嘶……啊……”赤月笑得扯到了伤口，而●舒念园的麻醉效果已经消去了大半，伤口的突然撕裂让他疼得躬下了身子。

　　“不……不要紧吧？对不起……”蓝山一下慌了神。

　　“再说‘对不起’打你啊！什么毛病……”不知道为什么，赤月很反感从蓝山那里听到“对不起”这句话。

　　“我……”可是除了“对不起”蓝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好好地活着就是最对得起我的事了。”赤月挣扎着下床，抱了抱蓝山。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吃饭的时候赤月还是跟宁雅提出，蓝山以后还是跟他睡一个房间。宁雅知道他是担心昨天晚上的情况再次发生的时候不能及时应对，就同意了。

　　对于在蓝山身上发生额这个情况，宁雅虽然以前听白屏龙提起过，在父亲的研究中也看到过相关的事例，但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在出生后这么多年才与自己的显建立联系，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蓝山也问过●拈花手和●孤死吟，自己是不是真像赤月说的那样一共有十一个显。●拈花手表示它不知道。●孤死吟则说，这是肯定的。蓝山又问，既然这样，那它知不知道另外的九个显是什么，昨天晚上那样的情况什么时候会再次发生。●孤死吟说，这它就不知道了，但它们一定和引导他的那个人的显很像。事情又牵扯到赤月了，蓝山忽然觉得，重目凤鹮的真正意图是让自己来找赤月，给古甲白屏龙带话才只是顺带的。但现在没人来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只能自己这么认为。

　　从这之后，每当其他人跟蓝山谈论起赤月，他只会用这样一句话才形容他：“他是我唯一的光。”

　　宁雅的日记，节选三。

　　二〇五四年十三月十日，晴

　　昨晚事发突然，但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谁在操控着这一切，因为昨天刚好是你离开后的第两百天。你以前跟我提起过这样的情况，但你为什么跟我提这事、又是在什么时候提的，我已经忘了。我已经很多年没用过咒术了，还好昨天无意间看了一个。不过，如果赤月不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家里的东西被打坏了很多，东西坏了可以再修，还好孩子们都没事。

　　蓝山这个新的尚显叫做●孤死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属性，像是精神属性却又比精神属性恶劣得多。至于它的能力，可能还需要进一步了解。

　　除了吃饭，赤月今天整天都在睡觉，毕竟退噬之光是那么高级的咒术，还是有点勉强他了。蓝山则想方设法地把他打碎、弄坏的东西复原。我说修不好也没关系，他不听。好在他学的造术都很实用，到现在家里的大部分东西已经和原来一样了。

　　我相信日子是会一天天变好的。赤月说昨晚的情况会再发生，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