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二壮一家抱头相拥、喜极而泣的模样,茯苓不忍心打搅,便准备领着二弟和小妹回家。
一转头却瞥见林二壮一家人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向着茯苓“咚、咚”的磕着响头,二壮婶更是把头磕出了血也不罢休。
茯苓有些诧异,忙上前挨个扶起,二壮婶凄楚却又情真意切的脸上满是泪水:“孩子,大恩不言谢,你对我们家的大恩,我们一家无以为报。二小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叔和婶一家记住了这份恩情,今生若报不完,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接着报答。”
“叔和婶言重了。自我爹娘过世以后,若不是叔和婶屡次接济和帮助,恐怕我们姐弟三个也活不到今日,要说报答,该我们报答您才是。”
“二小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像是自家弟弟一般,若是看他有难袖手旁观,岂不枉为人?再说这次若不是二壮叔搭救,靖廉和紫苏又怎能安然无恙。”茯苓说得轻描淡写,并不想让林二壮一家记着这份恩情,自己向来怕欠别人人情,更怕别人欠自己的人情,这还来还去何时是个头呢。
茯苓说着便又从衣兜里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交给了二壮婶,只是简单的解释了几句,说是在京城衣食无着之际,给京城的一户善心的大户人家做帮佣,那户人家给的赏钱。
听茯苓这么一说,夫妻俩哪里好意思接这个钱,便是说什么都不肯收下。
茯苓望着眼眶深陷、瘦脱了相的夫妻俩,有些心酸:“婶,这个钱您还是收下吧,即便您和叔不需要,但大丫和二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苛待了他们。您放心,我还留了一半供我们姐弟三个家用的。”
关于那两千两银子,茯苓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向二壮叔一家提及,倒不是存有私心,只是为免以后的麻烦和可能存在的危险,守口如瓶才是上策。
尽管如今林二壮一家对自己姐弟很好,但若是知道自己有那么一大笔银子,碰到了难处时也难免会有依赖心理,“升米恩,斗米仇”这样的事茯苓不想在自己身上上演。
迟疑和停顿了一下,茯苓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二壮夫妻俩:“只是,眼下别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们两家凭空有了银钱且不愁吃喝,定会招来祸端,相信财不外露这点叔和婶子比我体会更深刻些。”
“另外关于二小回来这件事,若是外人问起,就说是二小在途中生了重病,被丢在半道上,幸好被一个好心的游方郎中所救,并一路护送回来。望叔和婶子交代好大丫和二小,不要乱说话,我回去也自当约束好二弟和小妹。”心中所想一一言明,茯苓才觉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这一番话也是林二壮心中所想,正要交代茯苓,却被对方先道出,不由得对茯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深谋远虑颇为赞赏,连声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和你婶子就放心了。以后我们两家相互帮衬,共度难关。”
茯苓不禁暗自腹诽:共度难关倒是可以,只是自己并不甘心将漫长的一生都葬送在长乐村,她的志向是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她和弟弟妹妹的鸿鹄之志,在这一闭塞的弹丸之地又如何施展?
待把暖炕烧热已是下半夜,姐弟三人并排躺在暖炕一头,裹着芦苇絮被子冷得难以入眠,望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内,二弟攥着小拳头十分气愤:“定是大伯和三叔那两家子贼人干的好事,竟然还把我们的新棉花被子偷走了,真是该死!”
小妹也颇为气恼:“依我看,咱们家养的大黄狗“好日子”兴许就是被他们偷去杀肉吃了,黑心肠的,连条狗都不放过,真不是人!幸好我和二哥把兔子都换了粮食,不然我的小兔子们也早晚被偷了去。”
二弟和小妹整日在书院读书,为怕“好日子”在家里没东西吃,就拜托二壮叔家的大丫每日送点杂面干菜团子喂喂它,二弟每次回来都会将大黄一个月的粮食备好送给大丫。
在二弟和小妹不在家的时候,大黄就负责看家。
二弟和小妹上次回来就没再见到大黄狗,大丫说狗狗不见好几天了,二壮婶说兴许是哪家人饿极了,瞄上了大黄,给宰吃了也说不定。
大黄没了,二弟和小妹很是伤心,毕竟养了那么久,也养出了感情,但又无可奈何。
茯苓看两个孩子又说到了伤心处,就变戏法似的从包裹里掏出了两包酥糖:一包“桂花酥”和一包“龙须酥”。
可别小看这两样点心,据说这可是京城四大名点中的两大著名点心,不但做工用料考究,就连包装也尤为精致:点心装在手工打制的小木盒子里,打开木盒子则是一张印有仕女图的油纸包,打开油纸包可以看到六小包酥糖,每一小包都压制的方方正正的,而每一小包上也分别印着或坐或站或手持团扇,或临窗凝思的娴静仕女,别说是吃了,就是看包装纸都是一种享受。隔着油纸包都分明闻到一股芝麻和酥糖的香味。一盒六小包,单是每一小包就要花费十两雪花银子。
而这酥糖也并不是有钱就买得到,正宗的酥糖只有京城的顶级酒楼“饕餮楼”的面点师“赛西施”才做得出来,而每一块酥粮制作起来也较费时费力,故每天每种酥糖只卖10盒,而且不接受预订,据说哪怕是京城的达官贵人、才子名媛想吃酥糖都得派下人半夜来排队等着。
记得有次和杜之涣出去采办印刷物料时路过“饕餮楼”,擦肩而过的一公子哥儿手中就提着一盒酥糖,那香味馋得茯苓口水直流,半晌挪不动步子,无奈那酥糖早已售罄,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
而后归家途中却在包裹里意外发现两盒酥糖,怎能不令茯苓动容?这种被关心和被宠爱在这动荡的乱世就像是一剂毒药,明知遥不可及却又不知不觉沉溺其中。
本想着路上和二小把这糖吃了,可这一路不是遇到人牙子就是和商队快马加鞭的赶路,这两包点心也就忘了吃,虽然一路颠簸得变了形,但味道没变,茯苓小心的给二弟和小妹一人捏了一口塞进嘴里,直甜到了两个孩子的心里,再多的烦恼也顷刻间化为乌有。
两个孩子嘴角挂着微笑甜甜睡去,茯苓一路舟车劳顿此刻眼皮也似有千斤重,见弟弟妹妹安然无恙便也沉沉睡去,只是这一入睡便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梦,在梦中,依稀看到了一个身披战甲,从远处逆风驰骋一路踏雪而来的将军,却怎么也看不清脸,那轮廓像极了睿王,那人竟手执一柄长矛向自己飞刺而来,茯苓在梦中仍是一声惊呼,可是待近了之后,那马儿不见了,矛也不见了,只有一张令人如沐春风的笑颜和一个温暖的怀抱,那脸庞那笑容却分明是杜之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