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五更天光景,东方还未露白,深秋十月的冀州,小食铺里勤劳的伙计们就已打开店门早早忙开了。
省城的早晨总是苏醒得太过于早。
一顶青纱斗篷遮面,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衣着朴素的女子在一个卖羊羹的小食铺子里找了个靠拐角的位置落了座,怪的是,人虽坐下了,斗篷却未取下。
难以分辨男女声的嘶哑嗓音从斗篷里传出:“小二,一碗羊羹,一个发面蒸饼。”
“哎,好来,客官您稍候~”一个十几岁的小伙计一声中气十足的热情应声之后,便去灶间忙开了。
“来喽~客官您慢用~”氤氲的羊膻味中,一碗热气腾腾的羊羹就端上了桌,清汤中漂着几片薄薄的肉片和着滑腻爽口的红薯粉丝,上头撒着些许葱蒜末,甚是勾人食欲。
尤其是在昨夜下了一场白霜,泛着寒意的清晨,泡上一个发面馍饼,就着几瓣糖蒜,一碗羊羹下肚,那暖从胃里直漾到全身,那叫一个舒坦。
一碗羊羹下了肚,舒服的打了一个带着膻味的饱嗝,那女子便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出了店门,直奔冀州最繁华的街市——乌衣巷。
辰时之后,乌衣巷内渐渐热络起来,做生意的,闲逛的,出来吃早食的,行色匆匆赶路的,各色的人群在这一条不甚宽阔的街市上交织成一幅颇有生活气息的市井百态。
撩开面纱,抬头望了一眼巷内一家题着“济世堂”的鎏金门头,那女子抬退就迈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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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济世堂”的名气,即便不是冀州人的茯苓也是早有耳闻,早食光景又向那羊羹店的小伙计多打听了几句。
这“济世堂”是为冀州首屈一指的杏林世家林家所创办,迄今传了已好几代人。据说林家祖居长安,林家的先祖林正柏曾任宫中“太医院提点”一职,好歹也是个正五品官衔,告老还乡之后仍心系乡里,便开办了这“济世堂”悬壶济世。
林家后世的几代人也真是秉承了先祖的遗训,用自己的回春圣手造福乡里,在整个冀州,这林家的医术和家风,那是没话可说。
别说是整个冀州,就是放眼整个大梁,医术最好的莫过于如今的林家和那行踪不定的怪医方仲景。
济世堂传到这一代,掌家的是林元庆林老先生和他的接班人长子林中天。
和林家阳光普照似的造福于民相比,那从大火中救出自己的恩人方仲景被世人称为怪人也不足为奇,医术再高明不去开诊救人又有何用?
拿着怪医圣手方仲景的亲笔书信,茯苓交给了济世堂的当诊大夫林济怀。
堂内看诊的病人有序的排成长龙一样的长队,直排到堂外的廊檐下,堂内正忙于接诊的林家长子林中天根本无暇去接见自己,茯苓捏着手中薄薄的一纸信笺,在堂外寻了一棵槐树,半个身子斜倚着几人粗树干,不焦不躁的耐心候着。
有求于人急有何用,耐心的看看风景也是不错。
时近正午,日头也渐毒辣起来,明晃晃的映得人睁不开眼,进不来一丝风的街巷内稍觉几分闷热。
坐在树荫下背靠大树好乘凉的茯苓,此刻也是恹恹欲睡,不禁打起了瞌睡。
“咚咚咚、珰珰珰……”一阵锣鼓声打破了巷内的的沉闷,惊得茯苓半个身子闪了个趔趄,猛的从瞌睡中惊醒过来。
眼前已是围了不少人,整个街巷一时间水泄不通,奋力拔开人群,猎奇心盛的茯苓挤了进去。
只见一绾发老者向众人抱拳施礼,声如洪钟,语调铿锵:“这俗话说的好哇,‘宁爱本乡一捻土、莫恋他乡万两金’,在下本是嘉兴人,因家乡遭了水灾万般无奈才流至贵宝地,如今我与小孙子衣食无着,只求借宝地一用斗胆献个丑,还望老少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赏我和孩儿一碗饭吃!”
“那老人家您都会些什么呀?杂耍、魔术还是口技?”围观的骚动人群中,一位公子哥儿模样的男子,右手搂着一风尘女子的纤腰,扬起左手朝老者扬了扬,起哄戏谑道。
“随看官们心情,只要看官们喜欢,演个啥都成!”老者一幅气定神闲状。
“要不,那就变个桃子吃吃咋样?”怀中女子向公子哥儿抛了个媚眼,嗲声嗲气道。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围观群众的热烈响应,有几个好事之人竟高声嚷起来:“桃子、桃子、桃子!”
老者面露难色:“看官,您这可以难为老朽了,您看这时令已是深秋,又非那桃子成熟时节,要到哪儿去寻那桃子给各位看官一尝呢?”
一旁那老者的小孙子,一个虎头虎脑的五六岁男孩眨巴着眼睛,貌似不懂事的帮了句腔:“爷爷,长官要看,咱想法儿变吧!”
老者发愁的蹙着眉:“小孩子别乱说话,你可知这般光景,人间哪里有桃子,只有天上王母娘娘的花果园里四季有桃。”
“那咱就上天去偷!……可是,天那样高,没有梯子怎么上?”小孩喃喃道。老者突然一咬牙一跺脚:“有办法!”
说话间只见老者从旁边竹篓里抱出一团绳子,他攥住绳头朝空中一扔,那绳头就像挂在上头,接着,绳子就越升越高,直到一团绳子拉完。
围观人群一片惊奇赞叹之声,由方才的嬉笑喧闹变得格外安静。
“我老了,身子笨,你来上吧!”老者就把绳头递给小孩,要小孩拽着绳子爬上去。
小孩倒也不怯:“爷爷,我倒不是害怕,只是您老凭这根细绳就让我上天,万一绳子扯断,我摔个粉身碎骨倒没关系,您老岂不绝了后?!”
老者一脸严肃:“咱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孩子别怕,你偷得仙桃来,赏你百金,再给你娶个漂亮媳妇。”
小孩这才扯过绳子,手挪脚蹬,像蜘蛛爬丝一般,渐渐升高,直爬得没了影儿。
半盏茶的功夫,一个碗大的桃子忽然落地,老者喜不自禁,忙献宝似的呈给了众人观看,并从身上掏出一柄匕首,把那桃子削成小片,分给众人品尝。
茯苓也分得一片桃子,正狐疑的拿在手上小心的咬了一口,确是桃子无疑。
正在众人赞那桃子味道甘甜多汁之际,绳子却突然坠地,老者惊叫:“糟了!定是那天兵天将发现了我孙儿,才割断了绳子,我儿死了!”
老者惊慌间,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坠下,是小孩的人头。紧接着又掉下人脚,四肢和半截尸体。
老者大哭:“惨哪!定是被那看桃的神仙发现,我儿才会如此惨死,我的儿啊!………啊呵哼……”
老者边哭边拿出个木箱,把小孩的残骨一一收捡进箱内。
转身面对官人们跪下:“老汉我就这一个亲人,跟随我四处卖艺,今儿长官硬逼我变桃子,让我们惨死,你们怎么也得给些埋葬钱吧!”
围观的一众看官们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慌忙掏出银钱,给了艺人。
老者收了钱便抬手拍打木箱:“孙儿,还不出来谢赏!”
方才那惨死的小男孩竟然完好如初的从箱内跳出来,笑嘻嘻的一一向众人谢礼。
在现代,这种秘术又叫“嘉兴绳技”,据说早已失传,茯苓的了解也仅是从书本上的记载得知,如今亲眼所见,也是和那众人一般啧啧称奇。
想不到排个队的功夫也能看一场失传已久的神技,虽囊中银钱不多,大饱眼福的茯苓仍痛快赏了那老者一颗银豆子。
转头望向“济世堂”门厅里零星候着的几个病患,想到此行的目的,茯苓便再度进了厅堂请伙计代为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