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关于祝融宗收徒一事早已不是什么秘闻,为了扩大影响不仅是山门所在的生洲。其他各州城镇都传的沸沸扬扬,祝融宗是三百道门之一,虽然实力无法与十大宗门比肩,但在百姓眼中也是高不可攀的仙家福地,每年都有大批老少慕名而去。因为求凡所居住的村子地处边缘,兼之崇山峻岭环绕,太过与世隔绝,终年下来也见不到几个外乡人,故而消息闭塞,不过话说回来,多少住在繁华市井乃至天子脚下的人也未必知道天下所有的事,盖因那些流传出来的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本自就不辨可考。而其中又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从中隐瞒作梗。所以人们常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而那些想让人知道的消息哪怕地方再偏僻都会让人知晓,不过就是早些晚些罢了。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又早又长,申时未过日头就已经隐没在山后了,随着月亮缓缓升起,四野更添清寂,山里人睡得早,仅有几户做皮子的人家从窗棂透出一豆昏光。
三各少年围着火堆席座,兴致勃勃的谈论着外面世界的种种奇闻消息,求凡和二虎的心情也好似石塘中的火焰一般随着大虎忽高忽低的语气在胸腔中翻腾不息。
二虎脸上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既然这世上有仙人,为什么自己不去拜师学艺呢?要是能成为祝融宗的弟子那是何等振奋?别说是神都的大掌柜了就是给一个官老爷的位子也不换啊。肉也掉了,酒也洒了,他抓着大虎的衣袖,难掩激动道:“大哥,我们明天就去云安城怎么样?我力气大,求凡主意多,你见多识广咱们肯定能被祝融宗选中的”。
求凡眸子里也闪着光。如果真能拜入祝融宗,学的一身上天入地的本事岂不快活?最重要的是有了本事傍身他日后寻找爹娘也会方便很多,当下也是满眼急切的盯着大虎。
大虎灌了大半的千日醉,早已醉了五六分,忽听二虎说的话,又见他和求凡一脸渴望的盯着自己,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高兴劲转眼去了七八分,他本意是让他们开阔一下眼界,权当做乐子听一听罢了,哪成想他二人却起了这样心思。这倒让他心头添了几分酸楚。
如今也只好将事情的始末说与二人,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大虎唯有尽量说的婉转一些。
原来像祝融宗这样的道宗门派收徒是有很高要求的,若非来者不拒什么人都收为弟子,那天下人岂不都成仙人了?先不说其它,单单拿第一道条件来说,就有一大半人被挡在了门外。这个条件听起来很俗,但是却至关重要。
“对,就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要想成为祝融宗的弟子首先要向宗门缴纳一千两银子的束脩。
求凡和二虎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道:“一千两?”
别说是有了,两人连见都没见过。
大虎喃喃道:“束脩之礼”是道宗历来已久的传统,不管是南道宗还是北道宗皆默行此法,虽然听说也有一些门派只看资质而轻金银,实乃凤毛麟角,此等门派讲究机缘,三年五年都未见得收下一名新弟子。像我们这样没有钱财的穷苦百姓也只能做做神仙梦罢了。”
求凡苦笑,二虎愕然。
这一千两白银是什么概念?眼下虽然四海升平,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但以一户中等人家一年收入五十两银钱计算,这一千两银子足足需要积攒二十年。到时候能不能学的本事还要看自身的资质,师门的传授等等。如果偏生的头脑蠢笨,没有仙资,或是在宗门不受恩宠,得不到悉心授业那这一千两银子可就像丢进了大海一般,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仙人虽然都习得神鬼莫测的神通,但是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需要吃饭睡觉,既然吃饭睡觉自然就离不开这黄白之物,虽然在凡人眼中他们是无所不能的仙人,却没有哪一个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可见财侶法地对修行之人来说是何等重要。
“这么多....”二虎的眉头皱成了两座山,他长这么大见过最多的银子就是三十两,那还是上旬秦爷爷带着他和求凡去平安镇卖皮子得的,整整一百张上好的獐子,狐狸,野狼皮子,他们可是辛辛苦苦攒了一冬。如此算来这得打多少野物才能换来这一千两?
二虎看了一眼求凡,求凡苦笑着摇了摇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怕是等他们化成了黄土都攒不够那么多银子。
外面又飘起了雪花,生洲位于苦域东南方,夏短冬长,雪更是不会少的,幸而屋内依旧暖烘烘的,觉察不出一丝寒气。不过空气中的气氛稍显沉闷,二虎埋着脑袋,手指不停的抠着衣角,而求凡则是怔怔的看着火堆,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虎默然半晌,缓缓道:“二虎,不管你相不相信,有些事情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掌柜的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饿了能有碗饭吃,累了能有一个地方遮风挡雨就不错了,至于其它想多了就是奢望。”见弟弟愤愤不快,大虎心里也是堵得难受。一千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当初放弃安逸的生活不顾一切的去云安城做伙计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活出几分人样来么?在云安城中他是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经历了一些事,眼界自是不能和以前相比,可是他发现经历越多,受到的打击也就越大。人都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难道凭着这一句空话,一腔热血就能改变命运?想起以前的种种豪言壮志,大虎唯有暗自苦笑。
大虎醉眼朦胧,伸手指着自己,然后又指着弟弟和求凡,低声道“我们都是底层卑微的小人物,何德何能受到仙人们的垂青?等再过两年我在云安城置办一处宅子就将你们接过去,娘身子不好,在城里也好享享清福,到时你和求凡踏踏实实的学门手艺不愁日子过得不好”。在云安城这段时间,大虎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人上人,天外天,那些个达官显贵只要动动眼皮就能让他们这些百姓人头落地,那些人的一餐饭或是在青楼娼馆玩上一宿能抵得过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大虎心中感叹这人和人的差距或许早在娘胎里就已经注定了吧。
二虎性子倔强,打小就有一番自己的主意,认准的事就一条道走到黑,他娘常骂他倔的像头牛。所以对于哥哥这么没有骨气的话大为不赞同,扬起脑袋气鼓鼓的道:“祝融宗要银子,那其它门派呢?我就不信那么多仙门都是见钱眼开,只要我们诚心实意肯定有好心的门派能收咱们为徒,果真做了弟子哪怕就是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求凡迎着二虎坚定的目光,身子莫名一振,心下所想竟与他契合八九。
大虎失笑道:“你知道仙门在哪吗?你晓得去的路吗?就算你打听到了,那也必然离我们十万八千里,你如何去得?”大虎话锋一转道:“眼下倒有一个不花钱的去处,或许你俩可以碰碰运气”。
求凡和二虎心中一喜,齐声道:“哪里?”
“知觉寺”。
两人脸色齐齐暗了下去,知觉寺就在平安镇,他们不仅熟悉,还去过几次,开年的时候,求凡和二虎还陪着李婶去庙里烧香随喜,他俩虽不信佛,但起码的寺院清规还是听李婶说过一些,佛门讲究五戒十善。忌酒忌色忌荤腥,知觉寺虽香火鼎盛,弟子也着实不少,可寺庙是斩情绝欲的地方,终日顶个光秃秃的脑袋敲钟诵经有什么乐趣?哪怕习得上天入地的神通也不得自在。
苦域崇佛之风甚重,许多规模稍大的村镇都修有寺庙,大一些城镇的寺庙更是修的富丽堂皇,很多百姓为了来世积福德只留下少量够生活所需的钱财,其余的都自愿捐给寺院。大虎说的不错,佛宗所有传承皆没有束脩。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上不起私塾都会被送到寺院,由和尚交他们识文断字。要是谁家的孩子有幸被收为弟子,父母和村民都会感到无上殊荣。当初要不是离伯极力劝阻,大虎和二虎就险些被李婶送进知觉寺当了小和尚。
大虎摇了摇酒坛,将最后一口酒喝了,酒坛借着力道滚到了床下,他的视线也着酒坛的轨迹变得恍惚不定,良久,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二虎坐着不动,手里拿着木棍在拨弄火苗,头也不抬的道:“你自己回去吧,今晚我就在这里睡了”。
大虎伸手在二虎胸前轻轻捣了一拳,笑道:“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娘闻到酒味打你,好好好....就让我一个人回去挨骂吧,你留下来陪求凡好了”。
屋外月朗星稀,雪花飘飘洒洒还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反而下的更大了,二人将大虎送到门外,求凡忽又想起什么转身跑回屋将地上的野鸡取出交给大虎,让他拿回去给李婶做炖汤之用。看着大虎摇摇晃晃的走远,求凡和二虎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求凡将手搭在二虎的肩膀上问道:“你猜大虎会发出几声惨叫?”
二虎皱着眉,认真的想了想道:“一般小事娘都会打他三下,要是气极免不得多打个五六下,大哥今天喝了这么多的酒,娘一定不会轻饶他,我想怎么也得六七竹鞭子”。
求凡狡黠笑道:“好,咱们一人说一个数,谁输了谁就打这一冬的柴”。
说罢,二人击掌为誓。
时下夜已入深,静谧如水,唯有雪落的簌簌声侧耳可闻,二人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睡意,脑中想的全是什么仙人,祝融宗,拜师学艺的事情。不多时,一声惨叫终于远远的传了过来,叫声似带了尾巴一般划破夜空显得韵律十足,二人不由得捂嘴偷笑。不过一声过后夜空归于平静,再没有任何声响发出。看着求凡得意的样子,二虎嘟囔了一句“又输给这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