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北风呼啸,冻得求凡和二虎瑟瑟发抖,口齿打颤,天气虽然渐暖,但要是在外边待久了还是会很冷,何况是过夜?二人便把包袱里的衣服取出胡乱套在身上,紧紧的依偎在一起才有了一些暖意。二虎倒还好些,身强体壮能撑得过去,可求凡就没那么轻松了,他本来身子就弱,今天又被那和尚狠狠踹了一脚,很快就病倒了,二虎不敢耽搁,将自己的衣服脱下几件盖在求凡身上,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起身消失在夜色中,求凡在朦胧中只听到了关家药铺这几个字,往后二虎说什么就听不清了,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求凡忽然感觉头顶一痛,似有什么东西砸了他一下,睁开眼时发现天已经亮了,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各种吆喝声充耳可闻,在他身前站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小孩见他醒了,往后退了几步,清澈的眸子闪出一抹惶恐,求凡冲小孩笑了笑,拿起地上的烤白薯,小孩也报以微笑,吸着鼻涕跑掉了。
除了有些头晕,求凡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发现二虎不在,这才隐约想起昨夜二虎去关家药铺给他求药一事,“怎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念头,坏了,那药铺伙计刁滑奸诈,非是什么好相与之辈,难保二虎不被他欺负。
求凡顾不得收拾包袱,急忙向关家药铺跑去。没跑多久,就累的满头虚汗,远远就看见那面绣着药字的白色幌子下围了许多人,求凡的心似要跳出腔来,奋力挤进人群,正瞧见五寸来高的门槛里积了好大一滩鲜血,一个年轻人直挺挺的躺在血泊中,在那人的胸口处插着一柄铁制的烛台。凝结的血已经盖掉了烛台原本的颜色,求凡像是被钉子定在了地上,动也不动了。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求凡手脚冰凉,身体已簌簌发抖。
别人都在说,在笑,在感叹,只有他一个人在哭,哭的很伤心,恨不得此刻躺在地上的是他自己。
一旁的人对他投去诧异的目光,询问他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求凡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流泪。
正哭着,求凡突然发现哪里不对,那死尸的衣服虽与二虎的衣服差不多,又染了很多血,但他袖口却完好无损,求凡记得二虎的袖子上有一个补丁,难道是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楚?求凡挤到前面,往那死尸脸上看去,虽也年轻但五官轮廓却和二虎相差甚远。死者非是二虎而是那个薛姓伙计。求凡眼泪也不流了,立时转悲为喜,旁边的人看他又哭又笑,以为他有什么疯病。求凡的心忽又提了起来,二虎去哪了?这人的死会不会和二虎有关?
就在求凡惴惴不安,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见从桌子底下哆哆嗦嗦的爬起一名伙计,这伙计姓宋,年纪也不大,一脸的惊恐状,面皮惨白,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天生如此,求凡认得这宋姓伙计,他比那死去的薛姓伙计早来了两年。性子却不像薛伙计那般蛮横跋扈。昨夜薛伙计在店前守更,而他则在里间睡觉,因相距不远所以事情的起因经过他也听到大半。
人群中有好事者问起缘由,宋伙计便断断续续的叙述开来。
原来昨夜子时,他正在床上睡得香甜,忽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因前店自有薛伙计应对所以他就没有起身,过了好一会,才听薛伙计咒骂着将门板打开,薛伙计问有什么事,那人说是来抓药的,但是没有钱,问能不能先赊账,听声音是个半大少年,少年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他正睡得迷糊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那薛伙计自是不肯赊账,又逢那人搅了他巫山云雨的美梦,便骂出了很多难听之极的话,那人起先还争执了两句可是后来只是呆站着并不还嘴,那薛伙计忽起了作弄之心,蔑笑道:“赊药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乖乖的给大爷磕三个响头,大爷一乐就把药赏给你”。没想那人二话不说,立时跪在了薛伙计面前,“邦邦邦”磕了三个头。薛伙计心想这小子看着好人似的没成想却是个傻子,将那人戏弄了一番之后却又不舍得将药赊给他了,只听薛伙计阴阳怪气的道:“我方才是说你跪了我就把药赊给你,可没说跪多久,既然你喜欢跪着就跪到天亮吧”。说完,打着哈欠睡觉去了。宋伙计在里间听着真切,大骂这薛伙计卑鄙无耻,东家一向对人和善,曾教导他们凡遇到有实在难处的人家可以施舍一两副药或少收些银钱,如今这人不惜下跪求药必是十万火急,要是因此耽误了人家的病情岂不是抹黑了药铺的声誉?宋伙计打算披上衣服去看看,正要下地穿鞋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然后是砰的关门声,莫非那人走了?宋伙计想想也是,谁能受的了如此作践,想来那人定是气愤不过离开了,宋伙计懒得见薛伙计的嘴脸,又恋着热乎乎的被窝索性又脱了衣服重新睡下。哪成想到了第二天早上竟看见薛伙计躺在地上,烛台上的铁锥将他胸口刺了个大窟窿,血流了满满的一地,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众人听着宋伙计的叙述,一时间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
“唉,真是造孽”
“不知道那杀人凶手是何方人士,竟长了一副好胆”
“这伙计也是自找没趣,有意刁难人家活该丢了性命”
“人心不古啊”
求凡一颗心起起伏伏,一会似跌入了寒潭,一会似掉进了油锅,凶手定然是二虎无疑了,一想到二虎是因为给自己求药杀了人,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担忧。求凡想起那宋伙计曾与他和二虎打过几次交道,怕被他认出赶紧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求凡先是跑回昨晚睡觉的地方,又绕知觉寺寻了一番,面摊,包子铺,还有馒头摊,能想到的地方都跑去看了,都没发现二虎,难道二虎回小孤村了?这念头在脑中一闪就被求凡否定了,以他对二虎的了解如今大仇未报他是断然不会回小孤村的,“那他会去哪呢?”求凡马上想到了祝融宗,“对,二虎肯定是去云安城了”。求凡越想越笃定,事不宜迟,他也要赶紧离开平安镇。
按照那卖馒头的所指方向,求凡背起包袱急急忙忙的出了城,想着没准在半路就能遇见二虎,速度更是快了几分。
话说那夜二虎杀完人之后,心中也是害怕的紧,那伙计食言而肥,又一再作弄与他恰好激起了他心中的邪火,这才一时鲁莽失手将他杀了,不过二虎却不后悔,杀了那伙计之后,先是有些害怕,可是当他看见那伙计像条死狗似得在地上挣扎,他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感,感觉自己压抑了许久的愤懑终于得到了释放,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他本想回去与求凡会合然后一起逃往云安城,可是又怕半路被府兵抓住连累求凡,一咬牙只好不告而别,慌慌张张的出了城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近选了一条小路潜逃了。
求凡为了能尽快追上二虎,日夜不停的赶路,累了就坐在石头上休息一会,饿了就喝些山泉水充饥,一路小心谨慎,倒也没遇见什么凶猛野兽,只是不敢多睡,生怕误时。如此疾行了五日,还是没有发现二虎的影子。本就有些破烂的衣服又被树枝荆棘刮出五六个窟窿,额头上还有几条红印子,稍出些汗就火辣辣的疼,灰头土脸,狼狈至极,宛如乞儿。
四下看不见一点人烟,山路蜿蜒无尽,大山的后面还是大山,高耸入云,接二连三似乎永不断绝。求凡焦急万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到达云安城。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可能迷路了。
眼下太阳西垂,天际泛出一片暮色,逶迤连绵的山峰罩在晚霞中像是渡上了一层朦胧可见的七彩光晕,景色虽美,求凡却是没有心情欣赏,再美轮美奂的景致都没有一个馒头来的实在。
求凡寻了口山泉,饱饱的喝了一通,拍了拍微微鼓起的肚子感觉舒服了一些,打算休息一会再继续赶路,求凡思绪飘散,又想起了前几日和二虎在知觉寺偷吃的情形,不由得心中一暖,本来两人是说好结伴去云安城的,哪成想竟发生了此等意外,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也不知道二虎怎么样了。
半个时辰后,空气中再次传来咕噜的肠鸣声,求凡低头拍了拍干瘪的肚子,叹了口气,道:“肚兄啊肚兄,你以后跟着我可就要受罪了,忍饥挨饿是难免的了,二虎娘做的美味肉汤和花生饼子是再难吃到了。”求凡说完,肚中又传来一串响声,似是在与他回应。
求凡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咬牙继续赶路,没走多远终究是累的瘫在了地上。看来不能再连夜赶路了,他盘算趁着天还没黑先去抓只野物烤了来吃,再饱饱的睡上一觉,要不然没等找到二虎,他这一条命也就交代在路上了。
夜里睡得并不踏实,时睡时醒,总听到二虎在喊自己名字,可睁开眼时却是空山寂寂,毫无人影。求凡每走一段路都会爬到树上张望一番,希望能看见二虎,眼下他最怕的就是自己偏离方向,离云安城越来越远。
又走了半日光景,那条时断时续的野路终于在一处断崖下止住了,见无路可走,求凡只好通过日头大致辨认了一下方位,一路东行,遇山爬山,遇水涉水,如此两天过去了,四下里依旧是山高林密,除了野兽飞鸟看不到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