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凡呆呆地坐着,似乎还沉浸在苦婆婆不幸的遭遇中。他对佛宗了解有限,只知道他们自诩救苦救难,大慈大悲,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样子,不曾想还会有如此肮脏龌龊的一面,天下寺院成千上万,不知还有多少像苦婆婆这样悲惨的女子正在饱受折磨?其实他这样想不免有失偏颇,拿佛宗三脉中的菩提禅宗和珈蓝院来说,前者以大根器证道,后者以戒律修行,修习的都是解脱众生的上等佛法。只是他们的弟子绝少在尘世间行走,故而不如大灵山金轮寺知名罢了。
求凡重重的叹了口气,愤慨之余,他又想到了祝融宗,那祝融宗又会是何种景象?两人久久不语,似乎都在为苦婆婆而伤感。求凡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在他看来,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减少伤者的痛苦。反而静静的陪在她身边最为合适。
少女神态温婉柔美,沉吟片刻,一道比还动听的声音从她樱唇吐出:“公子暂且休息片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抵达云安城”。言毕,便合上了美目。
求凡连说了两声好,心中竟涌起难以言说的惆怅:“莫说是片刻,就是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又有何妨?”求凡望着少女美丽的面庞,不禁期盼路再长些,时间再慢些,果真要行个天长地久,那才如了他的心愿。
仙辇飞行很快,而且十分平稳,它的速度是由刻在上面的符箓激发而成,羽神卫只需注入真气就能控制,人坐在上面感受不到半点颠簸,既暖和又舒服不像乘坐车马那般劳顿辛苦。所以此物在大楚贵族中极受推崇,许多门派也将它作为代步之用。
此时距仙辇出发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所行路程也有了五六百里,照这速度估计用不了太阳落山就能抵达云安城。离开生洲北麓边境时还是寒风朔朔,一片粉妆玉砌的雪国景象,越往南行温度也随之升高,而眼下仙辇之外已逐渐变成阳光明媚,绿意盎然的春天光景。
果然是山中有四季,百里不同天。
仙辇在碧树青山中穿行,像是一叶行驶在绿波之上的小舟,惊得一些林间小兽四下逃窜。在一望无际的群山之中矗立着这样一座小山,它既不绮丽也不险峻。十分的不起眼。可是等你仔细看后就会发现这座不起眼的山巅处正出现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半黑半白,缓缓流转,漩涡由小扩大直至丈余大小。不多时,一名头戴纶巾,面如冠玉,手持银丝拂尘的白衣男子从漩涡中走了出来。
华阳君站在山巅,气度从容,目光随着仙辇移动,看罢多时,叹了口气,想起前些日卜出的那副谶语,悠悠念道““可怜鸾鸟身,非是凤凰命,终陷大灵山,几载赴幽冥。”
忽的心中一动,随手摘下三枚树叶掷于地上,随即便显出一卦“天空,地空,截空,旬空,依旧是四大皆空的凶卦,生逢天空犹如半空折翅”。沉声道:“地空属阴火,地劫属阳火。二星属火,地劫乃劫杀之神,地空乃空亡之神,皆属凶星。二星性质雷同,品类一致,主祸不主福,主枯不主荣,十二宫中无处不凶,实为百死无生的死局啊”华阳君摇了摇头,奈何天意如此,他也无法左右,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察觉有异,只见那三枚树叶的位置竟然由上而下形成了另一幅卦象,华阳君神色大惊,“方才三才隐现,五格已定,卦象明明已成,为何会有了改变?”他惊讶的发现此卦乃是火,铃,陀,羊四凶星尾相连,虽然也是大凶,但却将许久不出的紫微星牵引进来,身处正宫之中的紫微星及其三方四正皆有凶迹,而在下一个大限命数竟有转圜迹象。
看到这里,华阳君俊眉深锁,已是十分紧张,紫微星时隐时现预示大楚王朝将有一场极大的变数,可变数何时开始又何时终了,他却参悟不透,只隐约算出,人,魔,蛮,妖四族将会迎来一场空前巨变。华阳君愕然看着疾驰飞去的仙辇,喃喃道:“那仙辇之中究竟还有何人,竟然将天地命数都改变了?莫不是道宗哪位高人前辈转世?”急忙止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拂尘一摆,从那漩涡中相继抽取了一道白芒,一道黑芒。两道光芒绕着拂尘呼啸游走,最后化成两条云龙融入卦象之中,原来他竟然欲借云龙之力,不惜以百年玄功为象想要推演出这天地走向。
天机岂能随意被人勘破?华阳君的推演之法才行了一半便受到了猛烈反噬,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方才还神采奕奕的目光顿时蒙上了一层血丝。
华阳君镇定心神,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服下,炼气运功,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将伤势稳住,想起自己平时恬淡的性子竟一时变得如此执着不禁有些莞尔,仙辇早已隐没在崇山密岭,但以他化神境的修为追上倒也不难,心念电转间,身子已在数十丈之外,仙辇就在不远处,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前去一看的冲动,吐了口浊气,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气度,转身向漩涡走去,边行边朗声吟道:“截空为愁最害人,才智英雄误一生,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漩涡光芒大盛,急速流转,渐渐化成虚无,方才还惊心动魄的山巅又恢复了往日的空旷。
虫鸣,鸟叫,徐风阵阵,一切如初。
两个时辰之后,仙辇如期抵达云安城。
少女淡淡道:“公子,云安城已经到了”
此语一出,求凡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剜了一下,离别的时候到了,此时他哪还说得出话来,颓然起身,嘴角勉强浮起一丝笑容道“多些神仙姐姐一路相送,后会有期了”打算潇洒下车,然后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掉,这时,少女让苦婆婆取过一枚流云百福样式的玉佩。
“这个小东西送给你吧,可以用它置些良田或者做个买卖过活,如有可能···别去··祝融宗了”少女话说到一半,目光复杂的指着桌案上的玉佩。
要是平时,求凡定然能听出少女话中有话,可他现在正伤心难过,那还想的了那么多,拿着玉佩,很是感动,也想送件东西给神仙姐姐,可是摸遍全身实在没有什么能送的出手,不禁大为遗憾。苦婆婆出去后没多久就回来了,看她阴沉沉的脸色就知道没有抓住灵雪貂。求凡和她道别时,她也只是冷冷的道:“别人都说修仙好,可是这好还是不好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如果你真进了祝融宗,好好活命才最重要,死人是做不了神仙的。”少女看了她一眼,苦婆婆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打住,求凡点头称是。
仙辇将行时,少女回眸道“以后如若去神都,就到稷下学宫找我”。
求凡满口应下,笑道“好,我一定去”。紧紧握着神仙姐姐送的那块玉佩,凝脂般温润的触感一直从掌心暖到心中。情窦初开之际竟使得他对这名神秘少女情根深种。
可叹这世间无情之人有之,有情之人亦不在少。说爱情是水中月,镜中花倒显得有些人云亦云。殊不知这情爱之事也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情爱就是你钟爱我,我不钟爱你,或是我钟爱你,你却不钟爱我,总之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次等乃是你侬我侬,相爱时山盟海誓,至死不渝,一遇困境俱都劳燕分飞。二等是同甘苦共患难之情,此情虽然长久但二人的心思早已被时间打磨的无波无痕,似味同爵蜡,虽然有幸可以扶持走到最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最为一等的情爱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即使不能终身厮守,我不会令求所爱,你也不会将就他人,哪怕生不同衾,死不同穴,已是两心相隽永不背弃。可惜多少人儿迷失在时间和欲望的泥潭中无法自拔,所以世间才会多了这些痴儿怨女。
直至仙辇没入云端,消失在天际,求凡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今日一别,也不知道神仙姐姐会不会就此将自己遗忘,念一及此,求凡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自己何德何能,也配神仙姐姐这般人物记挂着?想那神都地大物博,青年才俊更如过江之鲫,随便抓一个都比自己这个落魄的山野小子强出百倍,想到这里,求凡酸楚更甚,没准日子一久,神仙姐姐就会将自己给忘了,求凡不敢奢望神仙姐姐能天天记挂自己,只要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偶尔想到他一两次他就知足了。低头看着玉佩,上面还残存着神仙姐姐的香气和温度,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番,然后将它和怀中那半块饼放在一起,贴身藏好。
望着眼前高大的城墙,求凡心中百转千回,忽有一种置身梦境的感觉。
“云安城,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