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苍茫的暮色笼罩着散落无数尸体的山野。树木，石头，土，凡是肉眼能看到的东西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到处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龙树默默注视着，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他是一个孤儿，从小就在金轮寺长大，三岁受沙弥戒，十岁受比丘戒，十五岁就已受千佛大戒。在他会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师父修习佛法了。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手中的佛珠上，像是染上了一层血，他还记得学的第一本经书是《大乘起信论》然后是《普贤行愿品》接着学《楞严经》《菩提道次第》《金刚经》《圆觉经》·····十八年来，不管多么深奥的经书，他看一遍就能领悟，长老们讲的佛法，他听一遍就能贯通，他在十五岁就已经臻至常人难以企及的化神境，他是金轮寺一万八千弟子中唯一一个被佛主以及诸位长老寄予厚望的人，有着佛宗之花的美誉。所有人都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肯定会大放光彩，大灵山金轮寺会在他手中发扬光大······

　　可是就在三年前，这位佛宗的后起之秀突然对自己所修习的佛法有了怀疑。修为也从化神境跌至金丹境，佛祖说，人有八万四千种烦恼，世间便有八万四千种佛法，可教众生脱离苦海的究竟是哪一种佛法？他翻遍了佛经，佛经里没有。他只好跑去问师父，师父的解释也不能让他满意。这让他更加迷惘。放下世间八法的出离心，为利益众生成佛的菩提心究竟只是妄念还是真实存在？如果打不开这个心结，他的境界还会继续倒退。

　　龙树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眼眸深处浮现出痛苦，不忍，悲悯的神色，他走到那罗天身后，低声道“师父，难道除了杀戮就没有别的方法了么”。

　　这位大灵山金轮寺护法长老的视线并没有在这些尸体上停留，此刻，他正眺望墨行舟消失的方向。方才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要不是有人插手，纵使墨行舟身怀秘术，他也未尝不能将其拦下。

　　过了许久，那罗天终于收回思绪，看也不看龙树，沉声道：“你还记得南泉斩猫的典故吗？”

　　“弟子记得”龙树微一沉吟，道：“这段公案出自禅宗，说的是寺院里来了一只漂亮的猫儿，很多弟子为了得到猫儿大打出手，南泉大师为了阻止争斗，便将刀搁在猫儿的脖子上，对众人说：道得即救猫，道不得即斩也。众弟子没有回应，他便挥手把猫杀了。”

　　“不错”那罗天目光闪动，道：“因情见色，见色入相，入相明性，明性悟空，这是菩提禅宗的法门，禅宗之法虽是末流，不如我大灵山金轮寺能证得四果五十二阶，但也有当取之处。”

　　那罗天虽未明说，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龙树耸然动容，在一刹那，被迷雾禁锢着的心房露出了一丝松动，可惜好不容易出现的微弱光亮又瞬间泯灭了。

　　那罗天见徒弟执迷不悟，皱了皱眉，沉声道“我等奉佛主法旨而来，就是为了度化这些邪门歪道，须知生既是死，死既是生，龙树你着相了。”那罗天左边那只空洞的眼眶忽然卷起了一阵旋涡，伴随着黑芒涌动，似能看穿人的心底，他语重心长道“人间即是地狱，无情即是慈悲，三年了，你的佛心还是摇摆不定，恐与日后修行有碍，待回到大灵山，去塔林苦修吧”

　　龙树面带悲切，躬身说了声“是”。

　　那罗天双掌合十，白骨与血肉碰撞，竟产生一种奇妙的玄奥之感，他目光掠过天边浮云，似乎在浮云的尽头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似是自言自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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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迷中，求凡忽被一阵异样惊醒，努力睁开眼睛，竟是雨水落在了脸上，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荒野，他忙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体，还好手脚俱在，并无短缺，只是脑袋晕乎乎的，有些恶心。

　　“这里是什么地方？”求凡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一时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

　　在他身边还卧着一个人，正是孙豹。

　　求凡伸手拍了拍孙豹的肥脸“包子，快醒醒”。“包子”这个绰号是他给孙豹起的，这家伙生的圆圆胖胖，名字中的豹字又与包字谐音，叫起来异常顺口。对于这个形象却一点都不霸气的称呼，孙豹开始时强烈反对，但碍于求凡淫威，最后也只能违心接受。

　　孙豹转了转眼珠，神志看起来还有些迷糊，喃喃道“老··大，这···是哪？阎罗殿么，我们是不是死了？”

　　“死你个头”求凡赏了他一记暴栗。揉着酸痛的脖子，忽然脸色一变，急忙站起来向前面跑去。

　　数丈外，墨行舟浑身是血的躺在草地上。

　　见墨行舟一动不动，孙豹吓得吐着舌头，颤声道“老..大..大师兄，大师兄不会已经死了吧”

　　求凡没有说话，用手探了探大师兄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活着。

　　在离他们不远有一处树林，为了安全起见，求凡和孙豹一左一右架着墨行舟往树林走去。

　　雨虽然不大，但时间久了，衣服还是很容易被打湿，滑腻腻的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树林看着不远走起来却是不近，两人架着墨行舟显得有些吃力，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走到了，林子里生长的都是灌木，差不多一人大小，无法躲避风雨，唯恐湿气加重墨行舟伤势，求凡和孙豹就地取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木棚，木棚很窄，堪堪能将他们三人的脑袋遮住。孙豹想生些火取暖，但是被求凡制止了。这里地广树稀，没什么遮挡，贸然生火，很容易被人发现。

　　木棚结的并不怎么严密，雨水很容易透过缝隙掉下来，他们给墨行舟放到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折腾了一天，两人又累又饿，不知不觉便裹着湿衣睡着了。

　　直到次日清晨，求凡才醒过来。

　　雨已经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

　　孙豹睡的正香，嘴巴一动一动的，好像是在梦中吃着什么美味佳肴。墨行舟却不见好，求凡将他衣服解开，赫然发现在他心口处有一个紫黑色的手印，正有血珠不断往外渗出，很是可怖。

　　求凡愁眉紧锁，打算到附近找些草药，看看能不能将大师兄的伤情稳定住，他虽然跟着离伯学了一些医术，但也知道自己斤两，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求凡深深的吸了口气，放眼望去，广袤无垠的荒野像是一张巨网将人包裹其中，求凡感觉自己就像天地间的一颗微尘，几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矗立在地平线的尽头，荒野上零星分布着几片灌木林，还有两个水泡，水有些浑浊，无法看出里面是否有鱼，虽然腹中饥饿，但因为不知道深浅，他不敢贸然下水。这里看起来十分荒凉，走了大半个时辰，除了满目荒草不见人烟。

　　求凡略略心安，果然不见金轮寺和尚，那就证明他们暂时安全了。

　　又走出去很远，求凡幸运的找到了一株野果树，淡黄色的果子三三两两的挂在枝头，模样和杏子差不多。求凡迫不及待的摘下一个，仔细看了看，颜色，形状没有什么异样，张嘴咬了一口，入口微酸，没有什么其它味道，但胜在汁水丰富，一口气吃了十多个，树上的果子还有不少，吃饱后，求凡又装了满满一怀。又在土丘附近找到了几株止血养气的草药，这才按着原路返回。

　　求凡边走边想，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突然脚底一滑，身体一个踉跄，竟顺着山坡滚了下去。所幸山坡不长，野草茂密，滚了一段就见了底，除了衣服上沾了些雨水和泥土，并没有受伤。

　　大多数的野果还在他衣服里，只有少数掉了出来。

　　求凡将掉在地上的果子重新拾起。目光突然定住了，前方似乎是个山洞，黑黝黝的洞口被杂草环绕，只露出一个缺口，要不是几个野果滚到那里还真不易发现。

　　求凡快步走上前去，拨开杂草，借着光线，洞里的景象一览无余，这洞十分宽敞，地上散落着一层厚厚的石砾，倒也干净，看样子像是天然形成的。求凡开心的大笑，眼下他们正缺这样一个既隐蔽又能遮风挡雨的藏身之所。将果子放在洞口，拿着草药，忙不迭的跑回去告诉孙豹。

　　孙豹已经醒了，正在照顾墨行舟，见求凡回来，扬起脖子大喊：“老大，你赶紧过来看看，大师兄恐怕要....”

　　求凡心下一沉，只见大师兄的脸色变得灿若金纸，呼吸时有时无，额头上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求凡急忙将采来的草药按照土法捣成碎末敷在墨行舟胸口，再用布将其包好，求凡心中也打起鼓来，不知道这草药能不能管用。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墨行舟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长长的出了口气。

　　求凡将发现山洞的事告诉了孙豹。

　　看到山洞，孙豹眼睛一亮。这倒真是个好地方。

　　趁着天还没黑，两人动手将石洞清扫了一遍，求凡特意找来一些干松的软草，晾干之后，为墨行舟搭了一个简易的软床。忙完这一切时，空中又飘起了蒙蒙细雨。孙豹暗自庆幸，幸好发现了这里，要不然又得受风吹雨淋之苦了。

　　求凡给墨行舟喂了一些清水，将那些野果和孙豹分着吃了，吃完之后二人各自坐在洞口想着心事。

　　夜幕低垂，洞外模糊的景象变成了泼墨山水，天上看不到一颗星光。灌木丛里的虫子因为沉闷的空气叫的更加卖力，看情形，明天必会有一场大雨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