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

　　狄仁杰一路上都在思考着这两个字，若是朋友相救，自然会道明缘由，她会是朋友吗？不……如果是朋友为何要隐瞒会说话这件事，如果是朋友为何不表明身份……她既不说那便不是朋友，不是朋友却带着他们离开鬼市，那唯一的解释……或许便是……

　　她，要，吃，人。

　　当“大理寺”三个字出现在眼前时，狄仁杰并没有勒住缰绳，而是任由马儿嘶鸣着奔向侧院，几个点踏他便飞身落在院中，直直冲向地牢。门扉洞开，里面空无一人，风卷起牢狱中的些许灰烬，飘摇而起，有潸然而落，空气中依然停留着些许焦糊的气味……

　　原本应该牢牢捆缚着犀瞳的绳子已经被烧成了灰烬，铁锁却没有任何劈凿的痕迹，散落于地上，墙壁四周无任何刀痕，想来应该并不曾打斗。除了些微的灰尘和气味外，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仿佛一间才打扫过，干净而整洁的牢房，除了地上那明明白白两条深深的拖拽的印痕……人的身躯被人拖拽离去的痕迹……

　　狄仁杰暗道一声糟糕，反身便向牢房外奔去。整个大理寺有二百三十四人，今夜值守的有四十九人，分布于案房、刑房与武器库，而不值守，仍宿于大理寺中的还有十七人，他们分别宿遇值守之处……如果一个人想要吃人的话，什么样的人最好吃呢？

　　自然是……落单的人！

　　狄仁杰自地牢中闪身而出，一路飞掠而去，轻身踏瓦如履平地，雁栖鹜飞，直至大理寺核心处的明塔上。他牵住塔尖，整个人向一侧倒去，这里是大理寺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看清大理寺中的每一个角落，若是眼里足够，连那里有几个人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隐蔽的角落，离牢房还不是太远，那就只有……

　　狄仁杰的目光凝在一点，月色中那本该是一处清雅所在，风扬起树枝上松松散落的雪花，无声无息地紛扬而起。狄仁杰手一松，整个人便自塔尖坠落，待落到檐边侧时，伸手一攀，再次借力而起，整个人落在了院子中。

　　尉迟真金独自所住的小院。

　　此时正是灯火通明，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四处应该都熄了灯火。尉迟真金并不喜欢将公文带回自己的住所，那么落入他眼中的火光又是怎么回事？

　　狄仁杰一步步走进，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随着他越走越近而越来越浓郁。那是一股甜腻的香气，似乎加了……茱萸、粗盐、孜然、胡椒………油脂独特的香气随之一同飘出，撩搔着狄仁杰的鼻腔，而他一想到犀瞳吃人的传闻，却只觉胃肠翻涌。

　　然而狄仁杰还是一步步走近那所灯火通明的小屋，在他的脑海中早已经对可能见到的画面思考了千万种，可当他真正打开房间的门时，还是不由得愣了一愣。

　　对门而坐的正是犀瞳，她的面前生着个火盆，支着个烤架，而她的手里的手里，拎着根骨头，那大小看着和人的胳膊差不多，正边烧烤，边从上面片下一块块肉放进嘴里。

　　狄仁杰进来时，犀瞳正一脸错愕的把肉片放进嘴里。她身边不远处，牢房的两个守卫叠在一起躺倒着。狄仁杰的眉头深深皱起，因为他看到了火光所映着的，是那两人血红的衣衫……

　　狄仁杰的手抚上背后的亢龙锏，默然看着犀瞳。

　　犀瞳嘻嘻笑道，“来得好慢哦！大理寺里找了一圈，没瞧见你们，我只好来这里烤肉吃了！”

　　犀瞳的声音落在狄仁杰耳中，可他眼中所见只是她的嘴一张一合，始终咀嚼着嘴里的肉。

　　“腹语？！”狄仁杰愕然醒悟，转而疑惑，“腹语虽能如人言，可能够发音如此明晰的着实少见……既然你分明可以说话，却又为何要装哑巴？”

　　犀瞳却是依旧手上不停，自烤得喷香的肉骨头上一片片地割下肉，放进自己嘴里，口中不停，眼睛却盯着狄仁杰的一举一动。

　　狄仁杰自从进入这个房间后，便始终保持着与她至少一丈的距离，一双手不自觉地遮住鼻子，似乎并非是为了警戒，反倒更像是嫌弃……

　　嫌弃？犀瞳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手里的肉塞进嘴里，举起烤架上的肉骨头，向着狄仁杰笑问，“尝尝？”

　　狄仁杰眉头微微一蹙，并不作声，只是捏着亢龙锏的手又紧了紧，他心下早已整理出几种捕捉犀瞳的方式，只是碍于犀瞳面前的火盆，不好发作罢了。

　　“尝一口，这味道保准你尝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犀瞳一手拎起原本正在火坛子上炙烤着的肉骨头，另一只手则提溜着一柄银色小刀，仿佛一个水滴一般的形状，火光流转过刃口光华夺目，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打造而成，且形状奇特，看不出是什么工艺，乍一看时觉得仿佛是一颗泪滴，待到离近了细看时又仿佛是巨鹰的爪子。

　　这样的兵刃倒是罕见得很，如此短小精悍的武器，想来她所擅长的应是近身搏斗。狄仁杰只是不由得神色更为凝重，他虽并不嗜杀，而如犀瞳这种穷凶极恶之人，却也是死有余辜。

　　“你在……害怕？”犀瞳忽然道，然后余光看了看面前的火盆，笑了起来，放下肉骨头，端起火盆，放到一边，再一次向狄仁杰道，“好了，这下子可以开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