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叶铿锵相撞,战士却寂静无声,连续四天的行军后,陈柯总算到了伊奢那城下。
两千人的踪迹完全被隐藏起来,一路之上真腊人并没有发现,或者说,发现了的真腊人已经化作横刀之下的亡魂了。
“校尉,围攻吗?”军司马小声问道。
“不,在东门扎营,明日攻城!”陈柯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诺。”
依照常理,攻城即便不团团围住,设十重屏障,也要围三缺一,不让敌军逃窜。
不过在这种时候,这一条显然不适用。
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从来没有可以生搬硬套,一点改变都不做,就可以放诸四海皆准的战法。
围城是为了防止敌军逃窜,但不是什么时候敌人都会逃窜的。
比如现在,区区两千人劳师远征攻人都城,便是怯懦如永历,也没有逃跑的道理,即便不敢出城野战,据城而守相比也是有胆的。
兵临城下,真腊守将即便是在无战心,也知道出了大事,于是赶忙派遣心腹向上禀告,同时调集军将准备守城。
东门处一家青楼,两处相连的院落已经被包下,为了防止外人和鸨母起疑,李黑二甚至叫了几十名胡姬进来。
不过这些胡姬的命运显然不会太好,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李黑二已经把这些胡姬斩杀了,尸体被埋在了树下。
“大军到了!”在外放哨的军士神色慌张的走进来。
“不要急,大军奔袭数百里,一时半会不会攻城。”李黑二冷静的说道,这也是他能够服众的原因之一,阵上勇不可当,指挥冷静若定,天生将才。
“八牛弩装好了吗?”运进来一共四具,总共用了二十驾马车,拆开分解送进城。
“装好了三具,剩下一具弦断了。”身形瘦削的男子回报道。
“罢了,上好油,拉上弦试一试。”李黑二点点头,出征在外出点意外也在情理之中,何况这几具八牛弩本就是暴力搬运,挺过了几百里,出点问题也不为过。
“诺。”赵峰抱拳应答,历来军中最有文化的人除却长史参军这类官吏外,就是管理弩机器械的军士了。
想要让千钧重弩不出问题,单靠经验是不行的,没有扎实的底子是做不到的。
赵峰家中四代从军,先父就是鹰扬郎将,可惜自己是庶子,继承不了太多家业,好在家学渊源,武艺弓马精通,经史子集也读过几本。
青楼对面,一处酒肆。
这家酒肆已经被一名自称林邑商人的人包下了,现在已经有大约四百人住进去了。
“记室,陈校尉已经到了城外,看样子明日就会攻城。”
营垒的扎法不同,有经验的军士可以直接根据营垒的不同,判断出对方的作战意图,是想稳扎稳打还是一战决胜。
“善,传令下去枕戈待旦,待大军攻城,我等便杀出去,杀他个措手不及!”马浩远身着紧身袴褶,身旁放着两石反曲弓,长剑在一旁横放。
大唐少有纯粹的文人,不能击剑射御是要被同学同僚嘲笑的。
马浩远一手连珠箭,比起军中悍将来说虽然有所不如,但也算是精于此道了。
一楼和后房中,披坚执锐的军士充斥其间。
长戟被竖在墙角,等待安装,横刀也被放在桌子上,在磨刀石上磨砺着。
“噌——”偌大的房间里,只能听见磨刀的声音,几百人寂静无声,等待着接下来的血战。
他们都是李承乾的亲卫,从关内带来的心腹子弟军,忠心自然不必说。
同时他们身上还带着关陇子弟的沉默与冷冽,这是黑衣玄甲的大秦铁军遗传在秦人血脉里的基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风带着腥气吹在木头垒成的营垒上,陈柯站在木梁搭建的木梁上,接着月光瞭望着近在咫尺的真腊都城。
…………
大运河上,漕船首尾相接,一路北行,杜芝乘着官船前往余杭。
“大夫,上船吧。”月下的港口格外凄清,但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这本应漆黑的夜空。
数不胜数的民伕沿着舷梯,把一袋又一袋的粮草送到船上,张亮站在船头,看着如同蚂蚁搬家似的场面,胸中不由得升起豪情。
作为秦王府旧臣,张亮对自己的地位无疑是不满意的,十八年来,自己没有担任过什么要职,就连去岁被斩首弃市的侯君集也曾亲帅大军征讨西域,千秋之后青史上说不定还能翻一翻。
最让人恐惧和愤慨的不是万古恶名,而是史书根本不记录你,把你当做路人甲,在别人列传中提上几句,让后世之人知道,历史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人。
这次征讨高句丽无疑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像张亮这种地位的人当然会明白征讨高句丽的重大意义,只要和这件事沾边,史书里必定会多上一页两页。
杜芝没有管张亮的雄心壮志,他现在正在海船上忍受着风浪。
六月的东海,风浪骤起骤落,把木质的帆船上下抛动,在这个人类科技还很原始的时代,大海无疑是不可战胜的力量。
五万吨的战列舰尚且要考虑风浪,区区几十吨的木帆船更是被风浪吹打的快活无比。
“呕——”趴在木栏杆上,杜芝再一次呕吐出来,他把一整天吃过的饭食都吐了出来。
“水……”声音有些发虚,倒不是呕吐的太难受,而是因为晕船,整个脑袋天旋地转,脚下仿佛踩着棉花,每一步路都无比的难行。
“诺。”一名军士把铸铁的碗放到杜芝手里,海上木质瓷制乃至是玉质的容器都活不了太久,唯一长寿的就是金银铜铁这样金属打造的容器。
杜芝接过铁腕,一口喝了下去,刚刚离岸不到两天,水自然没有变质。
呕——,呕吐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校尉陈源在船舱里听着。
“还有几天到泉州?”陈源问道。
“啊?校尉,我们就是从泉州出发啊——”司马哭笑不得的回答道,几天的海上航行和杜芝带来的巨大压力,让陈源压力山大,连出发地都忘记了。
“哦,几日至福州啊?”陈源面不改色,随口改嘴道。
“后日就到了,幸好这回风大,借风势,比昔日快来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