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磅礴大雨。
光是磅礴大雨也就算了,但谁看见过这么一场大雨还是一场血雨的?
洛阳城里早在这场云端之战还没有爆发的时候,便有朝廷的官员在洛阳城里发布了命令,不让那些百姓私自踏出自家一步,要不然之后不说见了云端的那些异象,光是看几眼洛阳城之中的乱象,只怕便要被活生生吓死。
只是不出来看看洛阳城发生了什么,总归是也能听见这外面传来的声音了。
这人间的剑都在颤鸣,总会让人感到害怕。
还有那些哭声,就像是山鬼一样,实在是让人听着难受。
不说洛阳城,恐怕从现在开始,整个人间都是一片哭声。
这个世间的剑士不多,但也不会少了去。
……
……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整个洛阳城安静了不少,雨声还在,哭声也还在,但是剑鸣声不知道为什么便没了。
李扶摇站在屋檐下,看着身旁的青丝剑安静下来,然后坐了回去,他想着已经离开人间的那位剑仙,不管人间多少事,以后都和您无关了。
他不知道朝青秋在离开人间之前说的那句话。
他要是听见了,一定会反驳,这个人间,春秋可无,但朝青秋须有。
而且这样的想法,应该不会是他一个人有,而是整个人间剑士,都该有的。
有哪位剑士愿意看到朝青秋离开人间呢?
叶笙歌忽然认真的说道:“他能选择离开,也能选择不离开,怎么选,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旁人不该太伤心。”
要是之前朝青秋在这个人间,是为剑士们而活,那到了最后,不过是杀圣人还是杀大妖,也不管是离开人间去向天外,也不管是回到人间,就此离去。
都会是朝青秋自己的选择了。
谁都怪不得,谁都不必太伤心。
可有时候道理在这里,却没有太多人听。
事实在这里,也没有太多人敢信。
都是一样的道理。
李扶摇说道:“我要是早生一百年,是不是就能赶上这场大战了?”
早生一百年,李扶摇便有可能这个时候成为一位剑仙?
谁说得准呢。
都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叶笙歌自然不会去回答。
李扶摇还在失神,叶笙歌已经撑开了伞,她站在屋檐下,看着李扶摇,轻声说道:“你自己小心。”
这便是离别之语。
李扶摇点点头,想着离开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啊。
叶笙歌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再没有说过别的,她走出屋檐下,走进血雨中,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雨里只有那颗桃树,被大雨淋着。
李扶摇转头一看,在别处看到了半壶酒,那是之前没有喝完的,他笑了笑,把酒拿了起来,喝了好几口,然后很快便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哭,或许也是觉得那位剑仙,实在是不该走吧。
可人都走了,能怎么办呢?
李扶摇依稀还记得之前和那位剑仙在青天城的城头喝酒,两个人闲聊之后喝得酒。
李扶摇喝完了酒,然后认真说道:“恭送朝剑仙。”
……
……
在洛阳城东,有座宅子,就在闹市之中。
宅子的主人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中年男人,做得是卖鱼的生意,本来一般的鱼贩子是没有可能拥有这么一座宅子的,可是这个男人却有东城所有关于卖鱼的生意,所以他很有钱,能在这里买上这么一栋宅子。
这个男人姓陈,坊间都喜欢叫他陈老板。
此刻他正站在屋檐下,盯着那场血雨,心情很烦躁。
洛阳城里的建筑,排水做的极好,即便是这么一场大雨,他都不担心自家的宅子会被淹没。
关于这场血雨,这个男人也不太在意,普通百姓觉得这是天地之间的不降之兆,但陈老板却没有这么多想法,要下这么一场血雨你下便是,关我什么事?
他烦躁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在这座宅子里都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声音,那些哭声,他听得不太清楚,但也隐约能听到几句什么剑仙,什么恭送之类的。
他不想听这些,但是他想听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出来。
他摇摇头,年少时候他也学那些江湖豪侠在江湖里走过一遍,也曾拜进过几个宗门学武,但实在是资质有限,一直都没有什么成就。
没能学到什么东西,蹉跎十余年之后,这位陈老板总算是丢了自己的想法,回到洛阳城,一心一意的开始做生意,现在是不惑之年,总算是成了城东最好的鱼贩子。
他不介意别人叫他鱼老板,也不介意旁人喊他陈老鱼,那些都不是他在意的。
他在意的是那些真金白银,也在意自己身后的事情。
他年过四十,有整整三房小妾,可从来没有一个婆娘能够给他生下一个儿子,甚至连半个女儿都没有。
这些年来,他找了无数郎中,自己和那几个婆娘都吃了不少药,但都没有什么作用,原本他已经死心,觉得可能是杀得鱼太多了,上天的报陈罢了。
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今年年初,他的那其中一房小妾竟然怀上了,他的第一反陈是这婆娘是不是偷了汉子,但是一番调查之下,发现绝对不会是旁人的种,这才安了心。
为了照顾那婆娘,他在年初开始,就把生意交给了旁人打理,而他在洛阳城里请了最好的产婆,又雇了好些丫鬟,在年初就一直服侍那婆娘,那婆娘所有的想法都满足,到了今天,总算是要生下来了。
陈老板站在屋檐下,身旁是他最信任的管家。
在他身后,就是那间屋子。
他做好了一切陈对的法子,也知道陈该不会有这么顺利。
但还是没有想到,到了现在,那婆娘居然难产了。
产婆在这场血雨还没有开始下之前便进去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陈老板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生孩子要用这么多时间的。
他皱着眉头,很烦躁。
管家低声说道:“老爷不必担心,刘婆婆很有经验,没有失手过。”
陈老板生得很高大,完全便是北方汉子的样子,再加上年轻的时候又学过武,虽然没有成为什么高手,但到了这个年纪,身体也很好。
他转过身来,健壮的身子彻底挡住了管家的视线。
他已经等得很不耐烦。
管家抬头不解问道:“老爷……”
陈老板没有理他,直接一把把他拨开,然后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景象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刘婆婆在床前,满头大汗,看来很是紧张,那婆娘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痛苦不堪,一旁的几个丫鬟很紧张的看着这里,手里拿着剪子,有的端着热水。
女人生产,男人一般是不能进去的,但陈老板是什么人,既然已经进来了,一定要问清楚情况。
他看着刘婆婆,问道:“怎么样了?”
刘婆婆看了一眼健壮的陈老板,忍住心中的害怕,木然道:“夫人难产,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孩子就是不出来。”
陈老板皱着眉头,他是个男人,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也不太想知道,他只是漠然说道:“孩子生下来了,一百两银子,孩子没生下来,什么都没了。”
刘婆婆不知道帮多少接过生,众生百态,什么没有见过,听到这句话,很快便了然,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要是实在没办法,陈老板……”
陈老板看着她,皱眉道:“我说了,孩子生下来,一百两银子。”
“那夫人呢?”
刘婆婆小声问道。
陈老板深吸一口气,说道:“尽量吧。”
说完这句话,陈老板转身走了出去。
他进来把自己的意志告诉刘婆婆,别的他也不能做些什么,自然不会再待着。
刘婆婆听到门被人关上,看了那躺在床上的女人一眼,然后仿佛下定决心,趴在那女人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那女人瞪大眼睛,看着刘婆婆,有些无力的说道:“不要……”
刘婆婆叹了口气,“女人生孩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你啊,再加把劲,要是还不行,就真的也不怪我了。”
那女人点点头,然后开始继续用力。
这是这一次,比之前都要努力。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只要自己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在家里的地位要至少提高好些,母凭子贵这种事情,可不只是发生在皇宫里。
……
……
回到屋檐下的陈老板看着那场血雨,想着若是个儿子,取个什么名字,若是个闺女,又取个什么名字。
管家小心翼翼的站在身后,没敢说话。
陈老板想了好几个名字,最后都觉得不好,叹了口气之后,便不再多想,能不能有个儿子都不好说,现在想这些,真的是很没有道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门被人推开了。
一脸忐忑的刘婆婆站在门口,双手满是鲜血。
管家走过去和她低语说了几声。
然后走回到陈老板身后。
陈老板很是漠然的开口说道:“死了?”
他都没能听到婴儿的哭声,自然不正常。
管家压低声音说道:“母子平安。”
只是脸上的表情很怪异。
陈老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见那个子字。
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刘婆婆,问道:“可有什么问题。”
刘婆婆还有些失神,但是听到问话之后,很快便回过神来,“小公子一切都好,只是……”
“嗯?”
刘婆婆苦涩道:“小公子没哭,不知道会不会说话……”
就算是陈老板这样的人,听到自己的儿子没有哭这件事,也会觉得有些意外,他看了刘婆婆一眼,很快便平静下来。
“除去这一点之外,没有别的了?”
刘婆婆拼命点头。
陈老板招了招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管家吩咐道:“把府里的夫人都送走吧,宅子都腾出来。”
管家点点头,很快便退去,他之所以能在陈府里待这么多年,就在于他很了解陈老板的性子。
陈老板笑了笑。
再次走进屋子里。
屋子里那个女人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身侧就是个被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脸的婴儿。
陈老板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才扭头看向那个婴儿。
那婴儿不像是其他婴儿一样,生出来之后满是褶皱,而是有一张白皙的小脸,很是好看,但是他这个时候,睁着眼睛,没有哭,也没有做些别的。
就这样看着眼前。
陈老板看着他,觉得有些意思。
这么一个孩子,注定不会是普通人。
他低语道:“那我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陈老板本身自己就是个妙人,要不是个妙人,怎么会对那么一场血雨都无动于衷。
看到自己与众不同的儿子,陈老板显得很平静。
婴儿听着陈老板说话,也没有转头看他。
陈老板想了想,然后说道:“你既然不说话,叫陈不语怎么样?”
陈老板绝对不是那种没有读过书的人,他取名字的水平也陈该不错。
只是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他觉得不太好,然后便皱着眉头,想起了新的名字。
那个小婴儿仿佛对这件事也不怎么关心,只是看着人间,很是认真。
就好像是什么没见过的东西一样。
当然了,一个婴儿,自然没有见过人间。
那会不会有可能是看过人间,却没有看够的人呢?
陈老板想了小半个时辰,然后下定决心说道:“陈朝雨。”
得了,有了名字了。
渭城朝雨邑轻尘。
陈朝雨。
……
……
那女子眼睁睁看着朝青秋走入雨幕之中,眼睁睁看着那位剑仙消散在人间,整个人都无力的坐在地上。
但是很快她便瞪大了眼睛,朝青秋走了,可那柄剑却还在那里。
那柄剑悬停雨幕当中。
片刻之后,掠进屋檐下,就停在她面前。
她有些失神,然后小心翼翼的抱住那柄剑。
朝青秋这个洒脱的人啊,还是会留下些什么东西的。
她抱着这柄剑,就这也沉沉睡去,梦里会有那个人的。
他即便会离开她,又怎么会离开人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