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山水凤尾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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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有博望镇,盛产青花白瓷,镇中匠人聚居,专以制瓷为生,终生劳作于瓷窑中,死后葬于南岈之山。

  佛曰,人死后,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或入六道轮回。

  然博望匠人,死后则魂魄入瓷下青白世界。

  其间万物皆由青料勾勒,以瓷为地,以青为穹,绝然世外。

  匠人长存于斯,指尖可生万物,随意赋形,自由之至,乃是极乐之国。

  此匠人冢名为,回青幻境。

  不过苏子墨并不知晓方才东风带他进入的便是那片匠人冢。

  只问道,“九先生,方才那手执金杖的是什么人?仰伊这名字有点耳熟呀。”

  华予抬起头,“子墨可还记得我们在临贺的戏馆看的那出万里缘,仰伊正是那位出使北疆的前朝使臣。不过方才那人说仰伊已死,想来今日所见的便是他的魂魄所化之妖吧。”

  一路上寡言少语的叶轻尘幽幽来了一句,“祸起北荒。”

  华予听闻此言,放在膝间的双手点了点。此前就猜测偃师灵均之上必定还有主谋者,若是此人,倒说得通。既是前朝忠臣,又可驱使妖鬼。

  他从北荒卷土而来,又集结了一批前朝势力和妖兽,天弥朝的皇族人皆成为了袭击目标,看来是真有复国的打算。

  苏子墨却叹了口气,“我自小受父皇和先生的教诲,都说世间并没有妖,连画几笔异兽也要遭戒尺。如今却是日日都可以见到些奇奇怪怪的妖鬼,若是他们知道了,定当惭愧。”

  华予心中一笑,若是他知道自己旁边就坐着一个,不知作何感想。

  回秋水居时,天已晚,起了一阵寒清之气,一层薄霜覆盖着镇中红砖绿瓦。

  几人正在客栈中用晚膳,有个穿白马褂的小仆请见,说是掌司李大人的随从,想请叶轻尘和几个朋友共赴红烛楼参加酒宴,以弥补白日没有亲自接待他们的罪过,并未他们接风洗尘。

  “白日里在窑中没露面,尴尬事儿甩给下手,晚上马上就巴结过来了。这个李恕。”苏子墨讽笑道。

  叶轻尘对此类应酬也不屑一顾,随意地摆了摆手,“跟你们家老爷说,我们自己玩得痛快,不用他费心张罗,让他先处理好自己的公事吧。”

  那下人又道:“老爷说万一叶公子不愿意赴宴,便收下点薄礼。知道几位对回青瓷很感兴趣,特送上此前收藏的最早一批回青料做成的青花瓷。”

  说完命伙夫抬进一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用软垫绸缎,包着一个青花山水图凤尾尊,长颈,溜肩,腹以下渐敛。

  以青花料绘着一片飘渺远山,近处是一片松林,林边流水潺潺,水边有三位高士,正坐在石板上谈笑风生,或举竿垂钓。

  此青花釉质透明如水,胎体质薄,色泽青翠艳丽,仿若云霁初晴,精美非常。

  苏子墨小心翼翼地取出瓷器,细细打量着,感叹道,“这倒真是好东西。”

  叶轻尘扫了他和瓷器一眼,淡淡道:“转告你们大人,东西我收下了,感谢他的好意。”

  那下人舒了口气,拱手告辞离开了。

  “苏公子若喜欢,便送给你吧。”叶轻尘摆了摆袖子,还未等苏子墨道谢,便潇洒地回了房间。

  啧啧啧,还是挺真大方,就是人太冷漠了,苏子墨心想。

  捧着凤尾尊又欣赏了一番,放到了床榻边的几案上。

  华予却未离开,不慌不忙地饮着茶,“苏子墨既然已经大体康复,也决计暂不离开,不知之前的画稿完成了吗?”

  “我就知道九先生是留下来问这个的。”苏子墨一边得意道,一边从画轴中取出了两幅画,“其一是乘黄兽和雪妖,其二嘛,你自己看。”

  华予接了画,放在桌前,缓缓卷开画幅。

  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终于没把她画进去了,看来这人还是听劝的。

  展开第二幅画时,脸一黑。画轴现出了一片冰原,一群白色的鹿群,中间有一人,依然是那个白衣的女子。

  苏子墨摊了摊手,“这一幅就不那么好撕成两半了,若是你不喜欢上面的人,我只能挖个洞了。”

  华予面无表情道,“不行,重画。”

  “这鹿群,每一只都要细细雕琢勾勒,花了我不少时间,真的要让我重画嘛,那九先生得加钱。”

  华予:“不加,谁让你不听我劝。”

  正僵持之时,视野之中却有什么影子,徐徐动然,隐隐作祟,十分诡异。

  苏子墨警觉地望了过去,方才放在桌上的那白瓷上,青花勾勒的图案竟然在动。

  流水潺潺而淌,笼罩着远山的云烟缓缓漂动着,松树枝随风摇曳,几颗松子掉落。

  而坐在石板上的三位高士转过了头,眼神流转,嘴唇开合,正在说话,而那举竿的高士还抬了抬手,将鱼竿往前探了探。

  在这夜的氛围中,加之烛光的跃动,竟有几分渗人。

  “天呐!先生看到了吗?这上面的图案在动!”苏子墨一惊,叫出了声。

  他再仔细看过去,尊上的图案却又还原成了静止的样子,仿佛刚刚仅仅是错觉,心里纳闷。“咦,莫非是本公子眼花了,产生了错觉?”

  两人的眼神都聚集在了凤尾尊上,方才静止的图案,又重新跃动了起来,原本相对而坐,正谈笑风声的几位高士,仿佛感受到了外界的目光,转过头来,望着尊外的人。

  三人同时咧嘴一笑,空气瞬间凝滞了。

  倏忽间,那描摹着三位高士的青花料,变幻流动,仿若云彩水气蒸腾游离,原本勾勒着的三位高士的笔墨融合在一起,幻化成了一个峨冠博带的男子,仿若云中君,从朦胧远山中缓缓显现。

  绘在尊上白瓷釉面中的男子,朝望着他的两人轻轻一笑,拱手鞠了一礼,温文尔雅。

  这不正是方才在幻境中所见之人嘛?

  华予和苏子墨虽心中惊异,还是朝着那尊上人也拱手还了礼。

  “想不到这么快又见到阁下了。”

  “有回青白瓷之处,皆是我的寄身之所,来去自由,想找到公子并不难。”那人说着,声音轻而飘渺。

  瓷上人的一身青翠之色,虽是线条勾勒,却眉眼如生。

  “不知阁下为何要找我?”

  “今日几位都去过瓷窑了,想必也知道如今的掌司是个无情的酷吏,我希望你们能帮忙将上任掌司章名救出,否则此地匠人,水生火热,痛苦不堪。

  华予问,“回青瓷不能成釉,是阁下是对李恕虐待匠人的行为作风不满,所以想要惩戒他吗?”

  “没错,回青瓷需精诚所至,可不是苦逼出来的。”那人淡淡说了句。”如今之事,要善终,还得烦请几位帮帮忙了。”

  “既然阁下期望这么高,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苏子墨道。

  瓷上人对着他们恭敬地鞠了一礼,然后手轻轻一挥,勾勒此人面的青花料,倏忽如浓墨滴落水中,瞬间荡漾开去,淡开了,无一丝痕迹。

  留在画面之上的,依然是最开始那三个高士,图纹也终于静止。

  “如今,瓷器也成妖了?”苏子墨摊了摊手,无奈道。

  “不过只是在釉面上,不能出来,所以无法伤人,没有什么攻击性。”华予道。

  “但若他能让窑中新烧的青花瓷成批成批破碎,又能自由游走于所有的瓷面之上,力量倒是不小。”

  “真是有趣极了,这个瓷妖。既然他也提到了章名,说不定他知道瓷妖的来历,明天一起问问吧。”苏子墨道。

  华予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晴,苏子墨心情愉悦地出了房门,却见华予携了叶轻尘迎面走来。

  “叶公子,你也要同去牢狱中找章名吗?”苏子墨被他冷漠的脸扎地浑身不爽,客气地问道。心里祈祷着,别去别去别去,我可不想天天跟着个冰块脸出门。

  自从叶轻尘出现后,苏子墨才意识到,原先认为冷漠的华予,跟他相比起来就是暖壶,越看越可爱了。

  “为何不去?”冰块脸吐出了三个字。

  苏子墨“.......”

  三人驾车来到了镇中的牢狱,几块碎银大赏给了狱卒,一路上倒是顺畅无比。

  到了一个阴冷的隔间前,见地面铺散着稻草,一个衣衫不整,浑身伤疤,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斜倚靠在监牢的墙壁上,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发丝凌乱,面容倒是分外干净,只是透着满脸的绝望。

  “章名大人,有人来看你。”领路的狱卒倒不似窑中的官吏那般嚣张跋扈,客气地说。

  一边开了牢狱的铁门,把三人请了进去。

  靠在墙上的男子听到动静,抬起脸,扫了一眼进门的三个人。

  用生无可恋的语气道,“你们要来问我回青瓷为什么会裂开了吗?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青花瓷面上的图案,可以移动吗?”苏子墨问。

  章名听了此言,却唇间带了讽刺的笑。

  “是李恕让你们来问的吧,他虐杀了怎么多人,如今又遇上了怪事,心里有鬼,看着青花瓷上的人影,便总觉得在动,真是活该,这是心病,别人治不了。”

  “大人与李恕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哼,只有仇恨,没有恩情。”章名似乎心冷成灰,言语带了些肆意。

  “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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