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时间,南方突发了几场涝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饱受磨难。
今洺被淹没在一团救灾的奏折里,不得不停下了近日唱戏的爱好。
刚刚批完了今日呈报上来的所有折子,喝了一口茶,抬头时,发现已是深夜。
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张粲然彩绘的花面女子的脸,和一张温润如玉的少年面容重叠在一起。
悠悠的唱曲儿声起,低吟浅唱,缱绻深沉。
然而再仔细去追寻的时候,空旷的大殿中,除了明灭的烛火燃烧的劈啪声,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心突然有点空落,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今洺站起身子,拂了拂长袍,问身边的侍从道,“现在什么时间了?”
“陛下,已经子时了。”
他略一思忖,换了身便服,“好不容易有点空闲,出去逛逛吧。”
“你知道升平署的听风阁怎么去吗?”
那侍从吃了一大惊,“陛下,那可是伶人住的腌臜地儿,您怎么能去呢?脏了您的身子啊。”
“嘘,要是敢告诉别人,割断你的舌头。”今洺做了个禁言的动作。
侍从无力阻止,只得乖乖地在前面引路。
一抬软轿抬着今洺,向皇城东南角的听风阁而去。
夜已经深了,宫中一片寂静,只有巡夜卫兵的脚步声。
听风阁中,还有几声低浅的唱曲儿声,夹杂着伶人们低俗的戏谑。
今洺略皱了皱眉,被引至最高处一个偏僻寂静的小房间门口,那正是灵均居住的地方。
房中的灯已经关了,一片黑暗,却传来几声低低的叹息。
今洺的心,突然被揪了起来。
自己这样,究竟算什么呢?
灵均说他与自己是知己的时候,今洺是欣悦的。
少有人有这个胆识,敢与君王引为知己,何况是身份低微的戏子。
但即使受到了恩宠,他们也不过是特权阶级的玩物罢了。
要知道,对于至高之人来说,对于喜爱的物和人,最终还是逃不开占有欲,又如何能说是知己?
今洺的脚步停了下来,若是今日真的进去了,恐怕会忍不住,拂了他的心意吧。
如今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再进一步,便是覆水难收了。
侍从的手伸了出来,正在门口准备敲门,却被今洺拦住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来都来了,怎么还没进去就走啦?”侍从满头雾水,果然,难测帝王心是真的。
第二日,今洺又遣人召灵均来对戏。
得到的回复却是,灵均身体有恙,恐感染了圣体,暂且无法对戏。
今洺眉头皱了皱,有些不快,却还是命人送去了不少名贵药材。
再过了几日,再遣人去问,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回答。
一个正逢韶华的少年,身子骨应该好得很,怎么可能一病这么久。
莫非是我之前做错了什么,他在故意躲我?
今洺疑惑着,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身为一国之君,他要心系的是万千黎民百姓,终究还是不能把一个戏子,过于放在心上。
“既然病了,就让他好好养着吧。”
他挥了挥手,语气中有了几分愠怒。
然而这细微的表情,全都被传信的升平署章司吕良,看进了眼里。
他在心中轻哼一声,灵均,你的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
自从上一次见到今洺之后,灵均心头便总是萦绕着一股奇异的分裂感。
原本就沉浸在杜丽娘对柳梦梅的感情中,无法自拔。经此一事,愈发陷入了幻梦之中。
然而那人终究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怎能轻易亵渎。
灵均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一转身,看见窗边闪过一个挺拔的身影。
他的心一跳,惊坐了起来,那不正是柳梦梅吗?
然而走进窗前,那影子却转瞬消失不见,什么人也没有了。
灵均自嘲了哂笑了一声,自己看来是真动情了,竟然出现了幻觉。
他的心坠入了一片漆黑的欲海,浮浮沉沉,不见光明。
再排演其他的戏本时,也无法集中精神。
此后几次今洺再召见时,灵均便以身体不适推脱了。
先清醒清醒,也好。
然而当他在升平署与其他戏子排演时,却总感觉周围人异样的目光,紧紧地跟在自己身上。
从百里今洺亲自为新晋戏子洗面的消息传开起,流言蜚语便已经悄然而生。
在其他伶人的眼中,一个出生低贱的年轻戏子,甫入宫便抢走了他们所有来自帝王的恩宠。
嫉妒、憎恶、嫌恨,所有的负面情绪集中起来,让灵均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伶人们平日里身居宫中,只待一日受贵人恩宠赏赐,以渡此后漫漫长生。
如何能够容忍这样的妖孽再继续魅惑众生?
这深深的宫墙,本就是是非丛生,流言窜起之处。
于是以色侍君,言行不当的标签,一项项被扣在了灵均的身上。
当灵均还苦闷于情思之中时,却未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来的,是无边的黑暗深渊。
***
升平署的章司吕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早先灵均面见今洺的时候,曾嫌呆得不自在,似乎故意和自己过不去一般。
这笔账,他早就默默地记在了心上,如今这戏子正受恩宠,碰不得。
但身处帝位之人的心,向来是变化最快的,喜新厌旧最是常事。
如今赏赐还勤着,不过了几天,陛下应该转眼就会把那戏子忘记了。
到时候,再慢慢折磨他,也不晚。
过了没几日,他正在署中忙着筹划一个月后太后寿辰的庆典表演,下人通报有贵客来访。
请进门来,见是一个蒙面的女子,进来就掏出一盒黄金。
吕良眼前一片灿黄黄的光,喜笑颜开来,“贵人真是太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便是,怎么还敢劳烦破费?”
他嬉笑着,手却抱在那盒黄金上,细细抚摩着,眼神中全是贪婪。
蒙面女子眼神中藏着一丝鄙夷,轻声说。
“听说您的升平署中,有一个名为灵均的戏子?”
女子的声音细嫩,听起来极为年轻。
吕良心中一颤,“的确是有,他可是陛下的新宠,贵人要是也有兴趣,可能不太——”
女子一笑,露出一双明媚的杏眼眨了眨,带着笑意。
“大人是升平署的掌司,权力自然是大得很。况且,皇上对一个新来的戏子有新鲜感,所以十分恩宠。过了几日,腻了。不也很正常嘛?”
“您说是不是?”
吕良会意一笑,想不到这女人小小年纪,心思便这样重了。
他的嘴角一歪,露出一抹阴邪的笑。
“原来如此,那是自然了。您想要那戏子失宠,我自然会帮您办好就是了。”
女子鞠了一礼,“到时候,还得劳烦您把人送到我那儿去呢?”
“请问您是哪家的小姐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