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惜微真的在为余生做打算。

　　丹离站在田埂上看秦惜微与村民讨教如何耕种，那样子十分认真。

　　给他传授经验的一位老大哥看了眼丹离，低声对秦惜微道：“兄弟，光你学会耕田是不够的，你看我媳妇，我在田里干活，他便在家里养些鸡鸭猪啊，织些布啊做些衣服什么的，这样到快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在一起交换些年货，你是个好丈兆头啊……”

　　秦惜微笑了笑，“我夫人身体不好，我多种些粮食，其他的东西别用粮食来换好了。”

　　那庄稼汉还想说什么，但见秦惜微看着他夫人，那眼睛里都能柔得化出水来，便心中想，新婚的小夫妻都是这样，等过个一年半载的，他自己就明白了。

　　于是也不再劝，只专心教他如何耕作种粮。

　　丹离开始看着觉得还挺新鲜，但耕种大多数时候都是重复那么几个动作，她看了看四周，再看看秦惜微，渐渐便走神了。

　　还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从她醒来一直到现在，他虽然能看得出很高兴，但是在与她说话，应对这方面，真的是足够温柔也足够冷静。

　　他把这个分寸把握得极好，既不给她造成太多的压力，却也不希望她离他太远。

　　难怪当年在太清宗，萧衍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云海真君都是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从某方面来说，他和萧衍其实很像。

　　不过，萧衍天赋高，家世好，成名早，他对世事驾驭游刃有余是从小耳濡目染，家族和宗门培养出来的。

　　秦惜微全凭自身努力。

　　可最后，这两个人的结局都不太好。

　　玄赤说，萧衍本就不是人。那时候她还觉得这不太可能。但是后来在垂云雪山那一瞬，再见到忘舒之后，她就都相信了。

　　是的，萧衍的本体是望舒之眼——虽然他已经有了自我的意识，虽然他在道界也算一世。

　　这里面，还有别的原因，与云巅有关。

　　而秦惜微，虽然现在也并不能称为结局。但她已经感觉到了，他已经付出代价了。

　　丹田枯竭，灵脉消散，这不是一个修仙之人应有的状态。

　　他现在表现得若无其事，还与人学习耕作，可他在田地里的动作却比往日要沉滞得多。

　　这不是装出来的。

　　她也不相信，他自己没有感觉到。

　　一瞬间失去所有力量的感觉不是谁都能承受的。她自己就有深切体会。

　　一天可以，两天可以，三天呢？一年呢？十年呢？

　　对于秦惜微来说，不止是失去了灵脉，耗竭了丹田，失去了修行的可能这么简单。

　　他会渐渐发现，自己将变得苍老，混沌，沉重，意识模糊，直至生命终结。

　　俗世之人的生老病死从来短暂，有的人几乎一夜白发。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相对于之前来说短得多的时间里变得苍老，走向死亡，他还会如此心态平静吗？

　　更糟糕的是，他会发现自己和她之间的鲜明对比。

　　她没有办法和他一起变老，共赴生死。

　　这就是他花费了那么沉重的代价换来的结局。

　　她都可以预见。

　　并且，似乎无力改变。

　　“丹阳？怎么了？”秦惜微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丹离缓缓回神，“唔，没什么。”

　　想到秦惜微的命运，她心情有些沉重。

　　秦惜微看看天，“一会儿太阳就该烈了，我先送你回去吧。”他把锄头放到一边，起身拍拍手。

　　其实秦惜微这一系列动作与这村中其他人并无太大区别，但在丹离看来，却像是在放慢动作一样。

　　她有感觉，自己要突破五重境不会太久了。

　　“我自己回去吧，不用送。”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能看到一些似乎很远的东西，她此刻看着秦惜微的脸，似乎能看到他如今正是青年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生出皱纹，双眼变得……

　　“丹阳！”秦惜微突然抓住她的手臂。

　　丹离浑身一颤，再不敢看。

　　“你怎么了？”秦惜微觉得很不对。她看着他，眼中却渐渐流露出恐惧。

　　丹离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有个农人正在大笑着和旁边的人聊天。

　　她无意识地看了一眼他卷起袖子的手臂，可是那明明结实有力的手臂却突然像是复制出了另外一条出来，那条被复制出的手臂猛地垂下来，鲜血滴到田里，滴答。

　　这不对！

　　丹离脸色有些难看。

　　她突然甩开秦惜微的手，转头就走，一路再不看人。

　　她的眼睛不对！

　　她心惊肉跳，秦惜微则快步走上来要扶着她。

　　“走开。”丹离再次甩开他，自己很快回了他们现在所住的农舍。

　　秦惜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立在原地，然后抬起双手看了一眼，被丹离的手挥到的地方，红了一片。

　　他抿了抿唇，垂下手，抬头看着光芒闪烁的太阳，觉得眼睛刺痛得厉害，可是他却不想收回目光。

　　“兄弟，快别这么看太阳啊，眼睛要瞎的！”旁边一个村民赶紧制止。

　　秦惜微谢过善良的村民，转身往田地那边走去。

　　她想静一静，就随她吧。反正，她是不肯能离开的。

　　丹离回了屋，赶紧盘膝坐定，只觉上中下丹田隐隐发热。

　　但她却不想这么早突破五重境。

　　她开始运行《凰月》心法，企图压制丹田的动荡。

　　这很突然，太反常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入定冥冥，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抗丹田汹涌的月灵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你总算舍得见我了。”

　　是忘舒！

　　“是你？”丹离觉得头疼。

　　忘舒笑了笑，缓缓从虚空中走来，“你在俗世？难怪找不到你。这里可是又有因果？”

　　月灵动荡得越发厉害。

　　“你做了什么？”

　　她即便是离突破五重境不远了，也不会突然这么快就隐隐有突破极限的感觉。

　　这里面有蹊跷。

　　忘舒看了她好一会儿，“你修习的《凰月》是我教的，五重境虽然难过，却到底是因为吸收的月灵不足以达到冲破境界的要求。我以半生灵力相助的话……”

　　丹离头疼，“你快停下，我不想这么早冲破五重境！”

　　忘舒笑了，却也真的停下来了。“也可以，但你不能再不见我。”他神色渐渐变得认真。

　　丹离瞪眼。

　　上次的事情她可还记得呢。

　　“你知道的，云巅还在找你，我必须确认你的安全。”忘舒的神情越发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