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有些黑,程野便坐在门前的石沿上,春妮倒了一碗清水给他,然后又跑去照看炉火。灶台上一个药罐子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发黑的盖子不断的被顶起来,小姑娘扯了一块儿麻布,手脚麻利的将药罐子从火上取下来。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程野瞧着春妮忙里忙外的样子,心中念叨:“自己这个岁数的时候怕是还在捏泥巴吧,真是自愧不如。”
程野听闻春妮娘病了,本想进屋瞧瞧,不过此时已于傍晚,春妮娘又是个寡妇,实在不方便,便在外面等着,一面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春妮聊着。
听春妮说她的母亲有些头痛乏力,应该是风寒之症,家里还有些草药,母女俩便自行熬了。
程野看得出来,这对母女自食其力惯了,不愿打扰旁人,给别人添麻烦,如此说来,虽然生活贫瘠,家风却是有板有眼。
春妮不太喜欢说话,不过却也不怕生,在学堂的时候,她常常扮演照顾人的角色,虽然她的年龄在几个孩子里并不是最大的。
等到春妮将药汤倒在碗内,端着进屋的时候,程野才跟了进去,进了里屋,小姑娘推开门,“娘,程医师来了。”
屋内有了轻微动静,程野低头进屋,瞧见榻上躺着一个妇人,此时正撑着身子,向门口张望。
眼见妇人要起来,程野赶紧上前说道:“张家嫂子,不用起来,既然病了,躺着说话便成。”
春妮娘本家姓何,夫家姓张,几年前丈夫病死了,便一人将春妮拉扯大。
“不成,不成。”春妮娘执意要起来,“小病而已,没有大碍,如此躺着说话实在失礼,妮子,扶娘起来。”
春妮娘是个要强的人,她孤身一人将春妮抚养大,实在不容易,程野瞧见这屋内除了床榻之外什么也没有,不过门外的器物都摆放的井井有条,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在以身作则,程野不禁有些动容,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母亲。
她在尽自己的所能教育着自己的子女。
难怪这个妇人会亲自将春妮送来学堂,或许她并不知道,尽管此时的朝堂确实有女官制度,不过却已荒废许久了,便是官宦之家的女子,也只有嫁入豪门这一条路,若是普通女子,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春妮娘或许并不指望自己的女儿有所作为,却尽量教导她做个有志向的人,这就是她的家教,一个母亲唯一能留给孩子的。
“娘,吃药了。”
春妮扶着母亲坐起来,将药递给她,春妮娘接过了,却是责怪的看了春妮一眼,“妮子,怎么又麻烦程医师跑一趟,村里那么多事,程医师都要忙,娘这身病,没事的。”
春妮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程野知道,春妮娘是误会春妮了,她大抵以为是春妮将自己请来瞧病的,觉得又给人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
在她眼里,自己能处理的事尽量不要叼扰别人。
这样看来,春妮没去学堂的事一定也是瞒着张嫂的,母女一个性子,要强。
“程医师,学堂今日可是告假?”春妮娘喝了口药,忽的问道。
程野看到春妮楞了一下,神情有些窘迫的看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春妮果然是瞒着母亲逃课了。
程野笑笑,并不打算揭穿这个善良的小姑娘,便略过这个话题,道:“张家嫂子,旁事咱们稍后再说,还是让小生先瞧瞧这病症如何了。”
“那就有劳程医师了。”春妮娘将碗里的药喝尽,掩嘴咳嗽几声,说道:“其实不碍事的,都是妮子瞎担心,喝几剂汤药就成。”
程野点点头,村里人生病了自己鼓捣一些草药熬了是常事,若是风寒之类的,只要没有引起并发症,几日其实也就无碍了,不过作为医师,却是不能这么草率。
“张家嫂子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程野问道。
春妮娘道:“就是身子有些乏力、发热,又有些恶心……”
春妮娘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想了半天才断断续续的说出这些词,程野听着确实是风寒的病症,不过想着大多数病人在述说自己病情时会有所疏漏,许多地方表达不清楚,所以又细问了一遍。
“张家嫂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像是头疼脑热之类的,或是手脚冰凉,不急,慢慢说。”
春妮娘瞧着程医师小小年纪,如此负责,心中很是感激,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交谈几句后发现小后生没什么架子,与之前总是一脸不耐烦的陶员吏判若两人,于是心中更加笃定,有程医师在,实在是瓦窑村的福气。
“程医师,是了,我的嗓子也有些疼,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春妮娘道。
村里常有乱吃东西以至于拉肚子或者引起嗓子不舒服的事情,不过都是小事,忍着几日也就没事了,故而春妮娘也就没当回事。
不过从医学角度来说,嗓子不舒服多半是有了炎症,这事可大可小,马虎不得。
“张家嫂子,麻烦张开嘴,让小生瞧瞧。”
春妮娘张了嘴,程野低着头看了半天,却迟迟没有说话,只是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啊——”程野让春妮娘如此发声。
春妮娘照做了,只是有些不解,不过医师的学问她也不懂,便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一直这样张着嘴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便问了:“程医师,可是好了?”
程野瞧见春妮娘扁桃体周围有一些灰白色污秽,心中暗叫不妙,那些污秽围绕在咽喉附近,形成片状假膜,看起来极是渗人。
听见春妮娘问话,程野点点头,让对方合上嘴,春妮在一旁站着,似乎也瞧出一些端倪,她忙问道:“老师,我娘没什么事吧?”
程野“嗯”了声,说道:“春妮,出去烧一桶热水。”
见春妮离开,程野如实相告:“张家嫂子,恕小生直言,你并不是生了风寒,而是害了白喉。”
春妮娘不知道白喉是何种病,不过瞧着程野将春妮支开,大抵也能猜出这病有些不妙,她有些询问的看了眼程野。
程野叹气道:“就是锁喉风。”
锁喉风是村里人的叫法,便是说风一吹人就像扼住喉咙般喘不过气,没多久便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