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笑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活像一只要立刻与人开斗的大公鸡,挑衅的意味十足。
尉迟嘉的眼神穿过他的肩头,望着卫襄,等他看清楚少女沉沉的目光时,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忽而露出一丝感慨,心内那些翻涌的情绪瞬间就沉淀了下来,如同风暴过后澄清的海面。
唐子笑或许很好,但他到底是一个实打实的青涩少年郎。
这样的少年,永远都够不成威胁的。
除了他,这个世上没有人能真正懂得这个十七岁少女的内心,是怎样的一种孤独。
尉迟嘉对着唐子笑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也缓和下来,拱手为礼:
“唐公子说得有道理,这毕竟是卫国公府的地方,所以,唐公子还是避一避吧,毕竟我与襄襄说话,外人在一旁,总归是不大好。”
话说得客客气气,但唐子笑浑身都不自在了,听这语气,反客为主了是吧?
唐子笑怒了:
“我是外人?你要不要问问卫老大,到底谁是外人啊?”
他转过身就要去问卫襄,但却只见少女落了几片雪花的长睫轻轻地扇了扇,那雪花似乎落进了眼睛里,一片寒凉:
“唐子笑,你先回去,我的确,有话要跟他说。”
唐子笑脸上的愤怒直接就僵在了唇角:
“卫老大你说你不再喜欢他了……”
“跟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你先回去。”
卫襄沉沉地瞥了一眼唐子笑,唐子笑剩下的话就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唐子笑低头,自嘲地笑了笑,低低应了一声:
“好。”
明明也才不到十一月,可这天气,真是冷得,让人骨子里都发疼。
一边儿原本还笑意盈盈的唐夫人眼见着尉迟嘉一出现,儿子的那点儿希望立刻就化成了泡影,眼底慢慢溢出来的悲哀,比儿子还要浓重几分,心底又把不争气的丈夫恨了个半死。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去,但围着尉迟嘉和卫襄的,还有一大票看热闹的和匆匆赶过来的卫程。
卫程从前有多看好尉迟嘉,如今就有多后悔,看见尉迟嘉,他就开始头痛。
他毫不客气地赶尉迟嘉走:
“尉迟世子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跟我说,襄襄一个女儿家,到底是……”
奈何他还没说完,卫襄就开口了:
“哥你先回去,我的确有几句话和他说。”
说完头也不回地向远处白茫茫的雪地走了过去,尉迟嘉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卫襄,你——”
卫程对着尉迟嘉受气小媳妇儿一般的背影暗暗咬牙: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永和郡主则是脸色阴沉地回头,直接给了跟来的秦涟涟一巴掌:
“昨晚你怎么跟我说的?这就是你说的你表哥绝对不会喜欢卫襄?”
永和郡主的郡主身份在卫襄面前自然是不够瞧的,但是对于秦涟涟来说,绝对是一尊惹不起的大神。
可如今既然招惹了,并且惹火烧身了,秦涟涟也只能捂着脸把这份屈辱和愤恨咽下去,哭着求饶:
“表哥从前的确是一直都不喜欢卫襄的……而且,卫襄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不会再纠缠表哥了的,是她说话不算数……”
“你跟她一样,都是贱人!”
永和郡主才不耐烦听秦涟涟辩解,一挥衣袖愤然离去。
卫程将这两人的争执看在眼里,心头忽然就掠过妹妹说过的话。
他那性情洒脱的妹妹,根本就不可能安安分分待在闺阁,跟这些贵女勾心斗角。整日里看着这些人,她如何能够不恶心得紧呢?
远离了人群的漩涡,城郊的风仿佛更大了,裹挟着越来越大的雪片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满立于旷野中的两人肩头。
一直走到离人群足足有一里地的地方,卫襄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纯白的世界里,碧色斗篷的少女如同料峭寒冬一抹鲜活的绿意,眉目间笑意淡淡,但其中的嘲讽冰寒,与这漫天飞雪如出一辙。
尉迟嘉抬手,温柔地拂去她鸦青鬓间的残雪,正准备替她将兜帽整理好戴上,就被无情地拨开了双手。
“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忽然之间改变主意了……所以,我们开门见山地谈谈吧。”
少女的语气,似乎两人只是就不见面的老友,但这样格外温和的态度,却让尉迟嘉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襄襄,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我愿意保你长命百岁的意思啊!”
卫襄笑容不变,言谈间甚至还有几分愉悦开心:
“原本我还想不通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纠缠你多年的人百般示好,可如今,我知道了。可惜,曾经最想要得到的东西,现在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了。”
“襄襄!”
尉迟嘉心底一沉,一种绝望之感陡然从心底冒了出来,直觉地要解释。
但眼前的少女只是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就将他所有的解释都掐灭在了咽喉里:
“你们到底怎么计划的,已经无所谓的,重要的是,有我在,你能保住命,这是事实。”
“可是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你,我原本就是要去请皇上赐婚的……”
尉迟嘉往前走了一步,卫襄也随之往后退了一步。
“随便你怎么说啊……我只知道,我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和你再这样纠缠下去。我如今对你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少女笑盈盈地冲他摊摊手,表达了自己的无所谓,和她人生新的愿望。
她嫣红的唇瓣在风中一张一合,明明样子那样娇美,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从已经不被她所在意的人心上划过,刀刀见血。
“……只要你以后离我远远的,我保证,我会用我的鲜血为你画很多的符,交给你的祖母,保证你受伤的时候,不会流血而死,保你长命百岁。所以,你只需要放弃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人,然后得到的,是一辈子的安然无忧,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很合算?”
尉迟嘉忽然间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事实……这到底是怎样一种让人心生绝望的事实?!
风雪中,他的眼眶顷刻间就红了,他喉头滚动了几下,将喉咙里的哽咽生生忍了下去。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良久才忽然上前一步,将面带微笑的少女紧紧地拉扯进了自己的怀抱里,没让她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
“你听着,卫襄,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因为我和你之间,从来不是因为这个!如果你不信,那么下一次,我宁可鲜血流尽,死在你面前!”
“死在我面前?呵,这辈子,你可是要长命百岁呢。”
少女的笑容分毫没有变化,语气轻微如同呓语。
远远望去,雪中伫立的两人在无垠的苍穹下深情相拥,仿佛永不会分离的爱人。
但没有人知道,阻隔了前世今生的漫长岁月,那些遥远的情意,什么时候才能重来。
当天晚上,卫襄就发起了高烧。
卫国公夫妻连夜让人去请太医来,卫程更是被父母亲合起伙儿来骂得狗血淋头。
“让你看着你妹妹,你怎么看得?”
卫程也委屈啊,卫襄自己不争气,非要跟着尉迟嘉去雪地里吹风,怪他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