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很没用？”李适之开口道：“没有什么能力，还想着要去追逐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萧童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是这样。

　　“我那时很自傲的决定不加入龙门，我要靠自己一个人来追逐自己的理想，查清当年的真相，自由自在地生活。”李适之自顾自继续道：“可是我连跟上张旭、龙曌他两都做不到，他们两都冲上去了，我却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五年来，费劲心力去钻研出的一招，被一击打倒。

　　我自以为天赋非凡，读书、钻研自不在话下，就算是习武练功，我也觉得没有什么难度，只要按部就班的来，我自然可以纵横江湖、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追求自己想要追逐的。

　　我自以为生活给我的，让我足够的历经了磨难，读过的书让我开阔了见识，让我对于未曾接触过的事物亦可以说的头头是道，没有见过的，也可以分析个七七八八。

　　然而我始终把自己摆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我的追求，是高的，我的理想，是高的，我的武功修为，在我同龄人中，也是高的，我太自傲了。

　　然而，叮当就是那么随意的一脚，便将我踹倒在了那摊血水之中，我真正的、直接的接触到了那些污秽，那些血水黏住了我的睫毛、我的眼皮，模糊了整个世界，一切都变成了暗红的色彩。

　　那些血水也涌入了我的鼻孔、口腔、耳孔，无孔不入地要将我淹没，我竟无法挣脱，我被这一脚，踢落到了凡尘。

　　我总说要历经红尘，然而却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凡尘中去，没有真正体会过那种污秽。

　　我总说要炼心，而我的心其实从未经历过触动，我把一切当做一场游戏，看似小心，实则肆意。

　　其实我从未经历过挫折，也从未放纵过自己，我自以为掌控一切。

　　最后，却发现，原来我不过是个傻子罢了，只不过没人揭穿。”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萧童轻声安慰道：“你并不是这样的人，我明白你的。你是有些骄傲，但你并不会因此看轻他人，你依然会对他人坦诚以待，就像君以国士待之，我必国士报之，无论你的朋友如何，你都会一如既往地对他好。

　　你是将自己摆的有些高，但你也不是就隔绝了所有人，你依然会帮助班级的集体活动，会参与打扫卫生、会帮助搬运发下来的书籍、会参加篮球队，你也愿意教导其他人不会的习题，讲解一些疑问，帮他人占自习的位置。

　　你只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读书确实可以增长一些见识，但很多感受，是只有真实的去经历过，才能获得的。就像每个人都说日出很美很漂亮，但你却从未早起未曾真正的见到过日出的模样，如何能真实的感受到呢？

　　就像恋爱，你从来没有经历过，没有与一个女生确立过关系，没有牵过她的手，没有与她亲吻过，如何能够从那些书或者电视剧中获得真切的感受呢？

　　那种荷尔蒙分泌的感觉，那种就像触电一般，从神经末梢传达出的兴奋感。

　　你虽然很努力很刻苦，你的能力也很高，但你并没有像张旭龙曌那样经历那么多的战斗，也不像一些从真正战场活下来的老兵一些。

　　他们也会害怕、会紧张，但他们知道如何去克服，知道真正遇到某些情况时，退避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只有奋起拳头痛击敌人才有可能获得胜利。

　　而你并没有经历那么多，只不过反应慢了半拍已经很不错了。

　　你还能在那样的场面下，勇敢地挥出拳头，已经是我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后来我也见到了现场的景象，见到了我爸的尸体。

　　我知道是他，但我止不住我胃里的翻腾，我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到后来，连一点水都吐不出来了。

　　不要妄自菲薄，你已经很厉害了，只不过缺乏一些经验罢了。

　　我相信你，可以实现你想要做的事情的。”

　　李适之沉默了，把酒给萧童倒满，又给自己倒满，不待萧童举杯，就自己一口饮下了杯中之物，顿了一会道：“谢谢你。”

　　又过了一会，问道：“那，你还好吗？”

　　这句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但萧童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亦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又给二人倒满了酒，才回答道：“不算很好吧，还是会挺难受的。

　　一直以来，我跟他的关系都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吧。

　　他是那种，真正传统的军人，连武功亦是参军之后学到的，不过天赋不错，一路修行到了一个蛮高的水平。

　　可那又如何，他想的最多的、牵挂最多的依旧是他的工作，又或者说是，国家安全。

　　我妈妈也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很可笑吧，最常见的情节了，一个常年在外不归家的军人，一个传统的沉默的女人，这样的组合形成的家庭，我就在是这样的家庭中长大。

　　家中什么都不缺，他其实也十分关心我们，不管是我从小喝的奶粉，长大一些玩耍的玩具，到再后来入学幼儿园、小学、初中，都是他费心安排好的。

　　我妈妈亦是有足够的金钱，来购买喜欢的衣服、护肤品，来请保姆、钟点工来清洁家中的卫生、来做饭，可以说，她想要的，什么都有，她就像一个阔太太的生活。

　　然而，她并不快乐，她甚至有些抑郁，她只是想要一些他的陪伴。

　　然而这却是最奢侈的愿望了。

　　她病了，病的越来越重，重度抑郁症，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他陪在身边。

　　然而讽刺的是，那是他最忙碌的一段时间，他甚至抽不出一点时间来看望他的妻子。

　　而儿时的我，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她日渐消瘦，看着她呆滞的望向窗外期待他回家的样子，看着她躺在浴缸中，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放在温热的水中，眼神却又是那样清晰明亮的笑着看着我。

　　她跟我说，乖女儿，你不要学我呀，爱上这样的男人，要么你就要像一只雄鹰一样，坚强到可以与他一起飞翔，如果像我这样没有出息，就是像现在这样子了。

　　她走了，他终于回来了，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没有还手。”

　　“回来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了。”

　　“是啊，回来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了。在那以后，我告诉他，你不用回来这个家了，这个家里，已再也没有人等你回来了。”萧童眼眶有些湿润：“他却只是沉默，并不回答。从那以后，他不管再忙，每个周日都会回来陪我，不管我对他怎样，他都会在家坐着，看着我做任何事情。

　　他终究是我爸爸，我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渐渐的，我也习惯了他在每个周日回到家中，他有时回家身上还会带着伤，可以看到有包扎的绷带，甚至还有时打着石膏，一瘸一拐，他仍旧按照约定回到了家。

　　我也知道了，他有时候并不是不想回来，只是不想让妈妈看到他受伤的模样，只是那时他还不懂，就算她会心痛、会难受，但依旧会希望他会在身边，只要在身边，就好。

　　等到她走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会在每个周日回来陪我。

　　我无法原谅他，但我又心疼他失去了她。

　　我曾对他大吼大叫，也曾对他拳打脚踢，他从来不会反抗，只是很温柔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看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身上我妈妈的影子，我就更加难受。

　　我失去了妈妈，让我仇恨我爸爸。

　　而现在，我连一个可以恨的人都没有了。

　　每个周日的家中，也没有人陪伴我了，只有我一个人了。”

　　李适之静静听着，听她诉说完，他举起了杯，二人轻轻碰了杯，又是一饮而尽。

　　“你知道吗？”李适之开口道：“我也曾恨过我的父母，他们从小就将我扔给了爷爷带大，后来接我到城市居住以后，又是经常四处奔波，十天半个月不着家。

　　孤独，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的一种感受，我学着一个看书，一个人玩耍，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回家。

　　就算他们回家，我也不想再理他们，我想的是，你们平时抛下我不理我，我也不要搭理你们。

　　而他们见我如此，依旧想尽一切办法逗我，每次都给我带各种零食礼物，还会给我带稀奇古怪的玩具，给我讲故事，跟我说话，分享他们出去遇到的人和事，给我看他们拍的照片。

　　我虽然佯装不爱搭理他们的样子，却是那样认真地听他们给我讲的故事、跟我说的话，看他们拍的照片、风景，我统统都记在了心里。

　　直到那一天，他们再也回不来，再也无法给我带礼物、无法给我讲故事跟我说话、无法分享他们所见到的风景。

　　我才感觉到，爱与恨其实都是相对的，你有多恨他们，其实你也有多爱他们。

　　我真的很爱他们，很爱很爱。”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