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二章 被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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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武翦暴怒,冲上来一脚就要踢向云淡风轻的家伙。

  君悦看着向自己而来的脚掌,不慌不忙,不闪不躲,抓起桌上的茶杯,将杯内喝剩的茶水毫不犹豫的朝他泼了过去。同时脚下一用力,将自己连着椅子朝后退去,避开了他那愤怒的一脚。

  武翦见一脚没踢中人,正待再来一脚时,一把剑已从背后压在了他的肩上,距离脖子只有一寸的距离。

  君悦看着面前脸挂茶渍、不敢再动分毫的人,啧啧两声摇摇头,嫌弃道:“年轻人,火气真大。”

  堂上两人皆是不赞同的看着她,武翦更是皱眉头,道:“貌似我比你还大吧!在这装什么长辈啊!”

  君悦叹了口气,她这活了两辈子的人,做他娘都绰绰有余了,还不是长辈吗?

  可惜这个苦恼,只怕也只有同类的公孙展能理解了。

  “哦是。”她挑眉道,“我是做不了你的长辈,可是论身份,你现在可是我的阶下囚。你刚才的举动,足够把你和你的家族玩完了。”

  “你...”武翦愤怒道,“你敢动我家人?”

  君悦摊开两手,“我没动啊!你家人好好的呆在家里呢,这一点想必你是清楚的。”

  她看了郭怀玉一眼,后者会意。压在他肩上的剑收了回去,同时剑尖往下一挥,只听破空的一声,武翦身上的绳子松松垮垮的掉落在地。

  武翦有些诧异,她竟放心的松开他的手脚。

  君悦挪着凳子回到桌边,重新倒了杯茶,语气严肃了起来。

  “武翦,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敬佩你。可你别把我这敬佩之心当成驴肝肺,一生气就想踩一脚。我的确爱才,也有想收你入麾下的意思。可你要明白,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武翦不知道怎么的,一时间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耳听君悦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欣赏你吗?”

  “为什么?”

  “因为那晚,你做的选择。”

  武翦微微一怔,他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晚。

  君悦转了个身,面向他,双腿交叠双臂环胸,气场十足道:

  “一边是等待你救命的百姓,一边是打来的敌军。有些人,会不顾百姓的死活,秉着所谓军人的职责和气概只专心对敌。可他忘了,军人对敌的最终目的,就是保护百姓。若连百姓都没有了,那打赢一仗,又有何意义?”

  武翦鄙夷,“一个为了自己的野心造反的人,也敢谈什么保护百姓,真是笑话。”

  君悦并没有在意他的讽刺,而是反问:“你认为我造反错了?”

  武翦像看个傻子一样的看着他,“难道造反还是对的?”

  天下人皆知,造反便是有违君臣之纲,岂有对之理。

  “对错,不过立场不同罢了。”君悦松开手臂,一边手放在桌上,指腹习惯的敲击着。

  她问道:“我老老实实做我的姜离王的时候,启麟跑去姜离刺杀我,你觉得是对的吗?”

  “那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危害蜀国之事。”武翦道。

  君悦挑眉,“那我还没有造反的时候,启囸就派兵攻打姜离,你觉得对吗?”

  “那是你威逼先帝分割国土,抗旨不尊,窝藏齐国余孽。”

  “那蜀国灭了齐国,屠了恒阳满城,你觉得对吗?”

  “那...”武翦本能的开口,却突然发现,这回他答不上来了。

  “怎么,不说了?”君悦嘴角一笑,“蜀国灭了齐国,我不认为这是错的。谁都想一统天下,就算齐国还在,他也想灭了蜀国。

  所以对错,不过立场不同罢了。可他们千万不该,屠了恒阳,那是人神共愤、灭绝人性的事。

  更可笑的事,这一场屠杀,不过是启囸想嫁祸启麟的一个局而已。一个为了击垮对手,以三十万军民的性命为代价的局。武大人,你听了是什么感受?”

  武翦目光直视着她,双拳紧握,内心纠结。

  他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反正就是在纠结,很别扭。

  君悦继续道:“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对对错错,现在说来还有什么意义。就说现在吧,启囸派兵攻打姜离,源于你说的‘威逼先帝分割国土,抗旨不尊,窝藏齐国余孽’。可你别忘了,威逼先帝分割国土,那岂不是在批判先帝的昏庸无能,德行有失?”

  武翦脸色一僵。

  君悦鼻孔一个冷哼,继续道:“再说齐国余孽,你觉得我留下他有错吗?交了,我不仁不义,为苟活出卖昔日旧主。不交,便是忤逆犯上图谋不轨。这是一个救一人还是救百人的选择题,换做你处在我的位置,我倒是问你,你交人是不交?”

  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目光灼灼的看着武翦,仿佛周身有火焰在燃烧。

  她再道:“既然我选择不交人,便是选择与朝廷为敌。启囸大军压境,我若束手就擒,以启囸的个性,先不说我会如何,你觉得他会如何对待我的家人,会如何对待姜离百姓?会不会再重演当年恒阳之惨烈?”

  “皇上他不会。”武翦急道,然而语气中却带了些许的迟疑。

  君悦也不戳破他的底气不足,“不会?你当年还是鄂王麾下,当年屠杀想必也是亲手参与...”

  “我没有。”武翦急急打断她的话,“当时我跟鄂王还在顶楼山外,根本就不知道恒阳的事。”

  “那想必你也是亲眼所见场面之惨烈,比起战场上的尸横遍野,如何?”

  武翦说不出话来,死人他见过很多。每一仗打下来,人头数都数不清,像烧焦的蚂蚁一样铺了一地。他见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当年恒阳的那一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和战场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恒阳的那些人,他们只是穿着普通的百姓,有老人,有妇人,有孩童。他们不是军人,没有死时的光荣,有的只是凄惨、可怜。

  而那一切,不过是个局而已。

  事后,启囸将此案嫁祸给启麟,导致启麟兵权旁落,被发配荒漠之地。

  君悦站起身来,背手走到他背后,遥望向堂外的天色。

  冬天里天色几乎是阴沉的,冷风萧瑟,四处荒凉。

  “武翦,我赌不起。”

  她道:“我也许比你,更了解你君王的性格。我不想为自己造反的行为找一个优雅正义的借口,我就是反了,我就是有野心,我就是想要这天下。人人都想要这天下,楚帝想要,吴帝想要,你的皇帝也想要,为何我就不能要?”

  武翦微微侧身,看向他的后背。

  他此刻才发现,他对他的“为何我就不能要”这个问题,竟说不出一个他不能要的理由。

  他的背影真的很瘦小,人也不算很高。但此刻他站在迎风处,坦诚的说出“我就是有野心,我就是想要这天下”的时候,他竟觉得他无比的高大。就像一个站在泰山之巅的王者,霸气的说:“我就是想要,你有意见?”

  可是,不能,他不能认可他,否则自己就输了。

  他道:“你别把自己说成光明磊落,一片仁善的样子。若真那样,你放火烧城又算什么?那些城内的百姓就不是无辜,就不可怜吗?”

  “在这乱世之中,谁不可怜?那些因为战乱无辜而死的百姓,他们不可怜吗?那些死在疆场上的将士,他们不可怜吗?那些殉了国的齐国皇室,他们不可怜吗?”

  君悦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况且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引开你的兵力,所烧的地方都是些几近废弃之地。事后我派人去统计过,房屋财产上的损失倒是有,但却并未伤一人性命。”

  “我不信。那么大的火...”

  “我也没在乎你信不信。我连反都造了,还在乎你一人的那点信任吗?”

  武翦被堵的哑口,说得好像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君悦深吸了口气后吐出,越过他往后堂走去。“今日的谈话就到这里吧!你也要好好想想,你和你的家族,在这乱世中,到底该选择一条怎样的路。”

  走到堂案前时,她又停下脚步,微侧头对郭怀玉道:“把他放了吧!”

  而后,转身进了后堂,从后堂出了后门,回了后院。

  她想,她是该好好睡一觉了。刚才说起恒阳的事,她竟有些疲惫了。

  到底还是忘不了那一幕,如果所有人都还活着,那该多好。

  堂上,武翦竟怔怔的站在原地,喃喃道:“他竟不杀我。”

  郭怀玉边上前,边道:“王爷从未说过要杀你。否则这阵子,你还能在外面东搞西搞?”

  “那他...”

  “王爷不是说了吗?让你回去好好想想以后的路。”

  武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衙门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在大街上了。

  街上,众人线下最普遍的话题,便是逃跑的许大人纵火,以及姜离军进城的事。众人大骂那许大人狼心狗肺,手段极其恶劣极其残忍,简直毫无人性。又说姜离军如何如何的好,还帮他们修了房子给了补偿尔尔。

  武翦冷哼,被人家给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一群愚蠢的百姓。

  他一路走着一路听着,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家门口。

  然而站在这门口,他却不知该不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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