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萧淑妃正在紫兰殿中等待长女义阳公主的到来。
事实上淑妃也是出自名门,乃是齐梁皇室后裔,兰陵萧氏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东宫采选时初为良娣,因姿色妖媚,颇合圣心。今上即位后,又晋为淑妃,膝下早早有了一个皇子并两位公主。然而这一切隆宠,都终结于先帝庶母--武才人重新入宫的那一刻。
而今,阖宫上下谁人不知,皇帝对自己这位庶母的迷恋。他甚至为此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舅父。而自武氏进宫开始,皇帝便再也没有来过她这里。
她自少女时进宫起,多年来就一直荣宠不衰。她的紫兰殿,从来都是来往人等,络绎不绝。而如今,她更多的时间却是闲坐阶上,数着水精帘上的连珠度日。而武氏的柔仪殿,却是昼夜灯火不绝。时常更深漏半还隐隐有乐声传来。
她一想起这些,便心如刀搅。恨不得立时拿起金剪,就去戳烂武氏那张魅惑圣心的芙蓉面。她想啊想,连新做的水仙花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里都毫无察觉。“啪”地一声,指甲断了,她伏在桌案上,有鲜红色慢慢从她紧握的手里漫出来。
痛吗?痛啊……那些心心相印,意热情浓,如今想来真是恍如隔世。爱情,似乎也轰轰烈烈地开始过,但结束时,却连针锋相对、撕心裂肺的机会都没有给她,只是突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他像是完全忘了你这个人,于是你剩下的每一天,都是在苦苦煎熬:一时天真觉得他今日一定会来,一时绝望心便就此永堕地狱。
若不是她,若不是那个妖女,回到宫中,迷惑陛下,她如今又怎会如此狼狈。只要除掉她,只要除掉她就好了,九郎定会回来的。她不由得又一次暗下决心。
正值此时,殿前忽有宫人前来通报:“义阳公主到。”
萧氏听见,忙匆匆拭泪,唯恐女儿看见她哭,心中又要难过。正要挣出一丝笑意,便见女儿已径直闯了进来,且不发一语就挥手叫随侍们统统出去。她望着淑妃,表情分明是痛心疾首,也顾不了嫡庶忌讳便朝她喊道:“母亲,你怎可如此行事?”
淑妃其实不知她说的究竟何事,但心中到底心虚,便嗫怯着道:“我,我如何了?”
义阳公主闻言,目中却不由流露出无限失望:“姨娘不承认也无用,我都知道了。究竟何人蛊惑于你?你可知此等大罪,一旦事发,不独你自身,便连我们都难以幸免。”
淑妃看着女儿的脸,一时却想歪了。不由得又生气又伤心:“你原是担心你自己。莫说此事隐秘,不会有人知晓,便是真的为人所知,我也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你们!”
义阳公主大急道:“姨娘,你怎么还不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你为何不问问我,若然确实天衣无缝,女儿今日怎会知晓?”
淑妃如梦初醒,心头冰凉。立时便抓住义阳公主的手,急问道:“是啊,下玉。你从何处知道?”
见母亲终于有所觉悟,她便低声道:“你总算是明白些了。”
义阳公主便拉她走入内室,一同坐下。又耐下性子对她言道:“今日有人来紫兰殿向你示警,正巧被我撞见。我见他神色慌乱,应答无措,便中途将他截下了。一番审问之下,这才知道,姨娘你竟然如此糊涂。此种旁门左道,安可采信?我本已在七夕刻意示好皇后,就是为了你们二人结盟铺路。如今你在刘岗村安排的人却出了人命案子,又将邪物留在现场。大理寺昨日已经介入,据来人报称,少卿崔炎已经亲去了刘岗村。姨娘,目下你准备怎么办?”
萧氏闻言嚯地站起身来,眼见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只不停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他们说不会出问题的呀。下玉,下玉……你可要赶紧帮帮我啊。”
义阳公主见母亲焦急,心中到底不忍。便安慰她道:“你今后可听我的话罢。再莫要如此了好不好?”
萧氏闻言点头不止。心中只盼女儿给她出个主意。她虽已是淑妃,浸淫宫廷也有数十年之久。可事实上,因为自小娇养,入宫后又一路顺遂,其实并没有养成多少心机。此时听闻事情有变,便立时乱了手脚。
义阳公主见母亲低头,便对她道:“此事我已安排,姨娘不用再管了。安心做你的淑妃娘娘就好。平日无事,要多去皇后宫中走动。如今你与她可是友非敌,切勿再任性了。”
淑妃听见不由好奇,不知女儿有何办法。不过今日,她再不想违拗女儿什么了。毕竟,她如今所有,都只目下这几个儿女罢了。
……
刘岗村中,崔炎正在疑惑此人言行为何突然如同幼儿之时,便听到动静,回身才看见洞中又进来了两个人。
那萧寺丞猫着腰先钻出来,后面却跟着个崔炎不认识的衙役。此人一见洞中又来了两个人,更紧张了,抱着兔肉干脆缩到了角落里,也不顾旁人在场,竟然大快朵颐起来。
萧寺丞一时看见,迷惑不已。遂向着崔炎问道:“怎么回事?”
崔炎见那人已将兵器丢下,便对那个跟着的衙役说道:“你暂且将他押起来吧。别忘了,将他随身之物都带上。”
然后才去招呼萧寺丞道:“我们出去说吧。”
二人于洞口等候时,崔炎便遗憾道:“此人应该就是此次杀人的真凶。然而你适才也看到了,他如今形同痴傻,恐怕并不能回答我们的疑问了。”
萧寺丞闻言却有些不信道:“他,怎么会这样?”
崔炎亦无奈摇头叹息:“我找到他时,他已然如此了。”
萧寺丞听见,便不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此番情形,却恰好被崔炎看在眼里。一时他又问道:“萧寺丞怎么也来到此处?”
他便解释道:“因寺卿担忧少卿单独在此有所不便,特让我来此协助办案。”
崔炎哦了一声,似不经意般问道:“寺丞怎的发现此洞?适才我也是误打误撞才走进来的。”
“说到这个,”萧寺丞不由笑道:“我也是运气好,恰巧有人告诉我说看到你从这里进去了。”
“原来如此。”崔炎点了点头,亦不再追问。
两人正说话间,那衙役已将那人拖出。他犹手拿着兔肉在啃,似乎周遭一切已与他无关。崔炎吐出一口浊气,对萧寺丞言道:“走吧。我们去村正处,看看他究竟何人?”
萧寺丞自是连声应诺。
果然村正及众村民一见,都失声喊道:“三郎?你没死?”
崔炎心道是了,果然是刘福家中行三的刘荣。他既从军,手中持有军刀也是寻常事了。
只是这些年,他既未死,为何不现身,如今却又杀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正疑惑间,却有人匆匆来报与村正,说邻村有人在溪水下游发现一具无头尸身,身上犹挂着一面破锣。有人知道我们村出了命案,如今已把尸体拉来了,让我们这就去认尸呢。
此时众人注意力都在这报信人身上。却是无人看见,那刘荣原本还在低头啃肉,状甚痴傻。却在听到认尸二字时,眼皮迅速地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