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最先停在一家名为大乾升的珍宝阁。

　　衣服首饰什么的就算再贵重，也很难体验到一掷千金的快感。沈观澜深谙“解闷”之道，显见着也是常客。刚进店就被两个管事迎财神一样的迎了进去。

　　“哎呀，澜夫人可是太久没来的，小人还以为您自个开了个珍宝阁，忘了小人呢！”

　　“不过澜夫人来的倒是巧，前些日子刚来了批好货，保准能入得了夫人的眼。”

　　其实这两个管事心里也都在嘀咕。最近关于澜夫人的传言可是不少，听说她被人夺了汇锦昌，逼迫官府出面不成，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结交了勋贵，企图打压赈灾总督韩大人。为此韩大人也开始极力压制商贾，听说还要涨商税……

　　金陵城里众商贾已经怨声载道，澜夫人怎么好像没事儿人一样，还有心情出来逛街？后头这位……难道就是那位攀上伯府高枝儿的王大小姐？

　　两人心中百念急转，面上却不露分毫。笑盈盈的把沈观澜母女迎进了店里。

　　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管事须臾便拿了许多珍品出来。

　　有白瓷青花玉碟、红木花卉缠枝纹妆匣、雕百花十二柄银勺、金素荷叶大杯、蟹吞珠二宝项圈等等，摆满了整整一桌子。

　　三个管事都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打量澜夫人的神色。

　　澜夫人眼睛毒，有品位。往日只要拿眼睛轻轻一扫，准能挑中最精致的珍宝。顷刻间便是几百两银子甚至上千两银子入账。

　　管事们已经准备好了要将这些珍宝全都送到王家的马车里去了。

　　谁料，沈观澜虽然在第一时间朝珍宝里扫过一眼，却并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表现出喜恶，而是转头看向身边穿着浅褐色松江布裙的少女。目带询问。

　　三位管事又不约而同的朝王芍脸上看去。

　　只见王芍的目光却不在桌上的珍宝上，而是朝墙上铺展悬挂的一面灵芝福寿双鹿图屏风布打量起来。

　　蓄着山羊胡子的管事立即脸上堆笑：“小姐眼睛真利，这屏风布可是咱们这儿的镇店，是‘喜登梅’的一等绣娘耗费一年工才锈制出来的。”说着，自个走到那屏风布前，指着图中的两只梅花鹿介绍：“这鹿身是用真正的鹿毛混线锈制的，摸上去油光水亮，活的似的。”

　　这管事说话的时候面部表情太过丰富，将随行的丫鬟全都逗笑了。王芍也笑了起来，嘴角却斜出了一点无奈。

　　那管事见了，伸手将屏风布边上悬挂的价格牌摘了下来，放到沈观澜面前，含笑道：“若是小姐喜欢，价钱上……”声音渐小，五个手指头聚拢，比了个“七”的手势。

　　竟出口就让了三成。

　　丫鬟们忍不住朝木牌上瞧去。好家伙，要价三千两。

　　沈观澜倒没觉得这价钱如何，她只是觉得女儿唇边的笑意怎么看都带着些许嘲弄似的。沈观澜不由也朝墙上的屏风布望去，半晌道：“这倒是和你外祖母库里的百松图有异曲同工之妙，双鹿灵芝……可以配个……”说着，沈观澜的眉头不由蹙了起来，“倒是没见过粉色衬底的鹿衔灵芝图，底座不好配啊……”

　　管事闻言表情微不可查的顿了顿，紧接着笑容更添几分，附和道：“正是不好配底座，这才让了三成，可话也说回来了，别人寻不到好物来配这底色，澜夫人您库藏深厚，还难得住您吗？”

　　沈观澜一句“那倒也是”还未出口，王芍毫不客气的撇起了嘴：“我听说大乾升在江南路就有十一家铺子。从前我还纳闷，你们一没出过举世的珍宝，二没有强硬稳固的货源，怎么就一下子扩出了这么多分号来。如今倒是看明白了，原来全凭着你们这些管事的一张好嘴。”

　　王芍看着那管事，抿着唇，淡淡的笑。毫不掩饰嘲笑讽刺之意。

　　三位管事的脸色齐齐一变。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大乾升虽然在南地名声颇盛，但正如王芍说的那样，一直没有压得住的珍宝流出，这在珍宝界可谓是一处不小的硬伤。

　　归根究底，也是因为他们老东家经营不当，靠着和漕运有几分关联就一股脑的扩充经营。却没想到根基尚浅时盲目的建筑高楼，怎么可能长久。如今江南路有好几家大乾升分铺都已经濒临关门了

　　眼前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竟是一语中的，直戳大乾升痛处。

　　蓄着山羊胡子的管事第一个回过味来，“澜夫人，不知这位是……”

　　沈观澜也没想到女儿会出言揭短。不过她们此行是出来疏解心火的，便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听管事询问，淡笑着说：“我女儿。”

　　那管事虽然心里早有预料，闻言还是忍不住眼皮直跳。毕竟经商之人都知道，汇锦昌北字号的少东家是比其母更厉害精明的人物。从前还以为言过其实，如今看来倒是名副其实。

　　管事收敛心神，笑不达眼底的说道：“小人有眼不识荆山玉，给王大小姐见礼了。”说着虚虚一揖，又接着道：“只是不知小店哪里得罪了贵客，刚才小姐那番话可是让我等惶恐至极了。”

　　王芍在桌上拾起一把绣着虞美人的团扇，悠闲自得的扇了扇，然后扇端一指那块儿屏风布，笑说：“你说这屏风布是出自喜登梅？还是一等绣工绣了一年？”

　　喜登梅是江南有名的绣坊。

　　管事正色点头：“绝没有错，这是我们家少东用一盏喜鹊闹春的走马灯和喜登梅的老板淘换来的。”

　　王芍“嗤”的一声笑：“真难为喜登梅的绣工，竟然对着这么俗的底色看了一整年。”

　　管事语顿，“这……定然是客人指明了要粉色配底……绣好了之后又反悔……”管事结结巴巴，语气里已经承认这底色是败笔，怎么解释都是他们大乾升捡了个残次品就是了。

　　管事的脸色五彩斑斓起来，没想到这个王小姐比其母更加难缠。

　　王芍却侧头向沈观澜解释道：“母亲记不记得早几年德隆布行的刘太公曾高价召回一批作假的云蚕丝锦？”

　　沈观澜眉角略挑，“当然记得，那时候德隆布行凭借着云蚕丝锦，一跃成为布行里的翘楚。不料刘家惨遭同行算计，收买了刘老爷的小妾，将刘老爷的染锦配方改了剂量，导致一批红色的云蚕丝锦在面世几个月后，出现了受热褪色的问题。德隆布行因此名声受损，得亏刘老太公当机立断，高价召回劣锦，后来不仅将儿子的小妾送去了衙门，还改立旁枝的子嗣做家主。这才挽回了一些声誉。”话及此，沈观澜立刻意识到了女儿语中所指，惊讶的朝墙上的屏风布上看过去，“莫非……”

　　那三个管事脸上的血色已经褪的干干净净，不时有冷汗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