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走廊里，程薇雪跟着狱警慢慢朝前走。或许光线不好加深了走廊的视觉长度，让她觉得尽头太过遥远，同时心里也有一丝犹豫，害怕太快走到尽头。
“到了！”带路的狱警停下来，打开一扇门，示意她可以进去。
终于要面对现实了？程薇雪抬脚几次，却无力迈出第一步，又想起母亲那句半是嘱咐的话，最终鼓起勇气走进去。
头发灰白，神情憔悴，消瘦的脸上毫无生气……这还是那个昔日纵横商界、意气风发、让她引以为傲的父亲吗？不过两年没见，他却仿佛老了十几岁，程薇雪越看越心痛，不觉眼泪已落下。
“薇雪？”程远辉惊喜地看着女儿，猛地起身朝前走，却在离女儿不到一米的地方，撞上冰冷的玻璃墙。这道不可跨越的鸿沟，把他拉回现实，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颓然地坐下。
程薇雪忙擦去眼泪，拿起一旁的电话，挤出一丝笑，说：“爸爸，我来看您了。”
程远辉抬头看着女儿，颤抖地拿起电话，却又立马放下，许久后重新拿起电话，声音沙哑地说：“我很好，你回去吧！”
“不要挂！”程薇雪叫住要挂电话的父亲，哭着说：“爸爸，陪我说说话，或者听我说，不要走，好不好？”
程远辉僵硬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女儿，没说话，也没挂电话。
“爸爸，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没出国，留在这里读我喜欢的大学，和我喜欢的男孩谈恋爱，妈妈也不会难过，不会偷偷掉眼泪……”程薇雪擦了下眼泪，“我们一家人，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该多好啊！”
听着女儿的话，程远辉禁不住潸然泪下。原本他拥有幸福的家庭，有善良贤惠的妻子，聪明可爱的女儿，是他亲手把这一切毁了，毁得干干净净。
当年，妻子杨瑗情愿放弃优越的生活，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与他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他曾发誓要一辈子珍惜她，给她最好的生活，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后来他事业有成，拥有了自己的公司，在社会上渐渐有了名气，公司越做越大。再后来他变了，开始沉醉于纸醉金迷的生活，开始和妻子出现隔阂，甚至爱上了一个年轻女人……
终于有能力兑现誓言的时候，他却背叛了他的妻子，背叛了他的家庭。
妻子杨知道他出轨后，并没大吵大闹，让他心生愧疚，然而这愧疚并没阻挡他提出离婚。他承诺给她足够的金钱物质，但她一口回绝。他认为妻子不愿离婚，是想以道德来束缚他，或者说报复他，他很气愤，于是一意孤行，坚持要离婚。
那时候的程远辉，自私到只想着自己能早日获得自由，却忘记家庭破裂后，受伤害的还有孩子。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女儿撞破他的丑事时的眼神，难以置信、愤怒、伤心……
最后，他终于如愿离婚了，没多久就发现那位年轻的“真爱”，对他并不是真爱。那个女人精心策划卷走他的财产，让他顶着诈骗罪，面临牢狱之灾……
看不见父亲的表情，程薇雪却能猜到他此刻的心情，继续说：“我一直想恨您，可是……恨的时候，又会想念，想知道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妈妈……”
程远辉忍不住泪流满面，开口：“对不起，薇雪，我不配做你的父亲，更愧对你的母亲，我对不起所有人……”
“爸爸，一切都过去了。”程薇雪打断父亲的话，“我不恨您。”
程远辉缓缓转身，满脸泪痕看着女儿，开口问：“薇雪，你真的不恨……？”
“爸爸，爱的同时又恨，太辛苦了。我爱您，所以只能不恨您。”程薇雪认真地说，“回国前，妈妈让我来看您。”
程远辉：“你妈妈……她……？”
“她也不恨您。”程薇雪平静地说，“当初她愿意帮您，不仅仅因为您是我的父亲。我想，至少在那时候，她是爱您的。现在，她说她已经放下了，所以您不要再自责。”
“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你母亲。”程远辉说，“一辈子都还不完的亏欠。”
当年杨瑗以他前妻的身份出现，倾尽所有，填补公司的亏空，以减少他的牢狱期限。不管出于哪种感情，她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他一辈子感激。抛弃她，是他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
走出监狱的大门，程薇雪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紧闭的铁门，喃喃自语：“其实，妈妈一直都没放下，我知道的。”
晚上十点，洗漱完毕准备休息的杨媛，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嗯，还没睡，没在加班，妈妈不是机器人。”
“您要注意身体，按时休息。”程薇雪说，“爷爷奶奶都挺好的，他们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等我回去了，您会发现我长胖了一圈。”
“这么说，是李婶把你饿瘦了，回头我要扣她工资。”
“妈妈！”
“我开玩笑的。”杨媛笑着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女儿突然笑出声，她不解地问:“笑什么”
“刚吃过早餐，准备出门晒太阳呢。”
“呵！时差。”
“妈妈……”
“嗯”
“我……去看爸爸了。”
“嗯。”
程薇雪:“……”
杨媛:“……”
“您还在听吗？”
“在。他……还好吗？”
“爸爸瘦了。”
“他以前一直吵着减肥，现在称心如意了。”
“……爸爸变老了。”
“每个人都会老，岁月不饶人。”
“老了不止十岁。”
“……”
“他说，他最对不起的人是您。”
“他确实对不起我。”
“我告诉他，您原谅他了。”
“……我没说过。”
“可是我知道，您原谅他了。”
“……”杨媛没继续这个话题，“薇雪，你在意身边的人知道他的存在吗？”
母亲没说下去，程薇雪却明白母亲在问她，介不介意有一个身处牢狱的父亲。
“以前……挺在意的，害怕别人知道，不敢面对现实。”
“现在呢？”
“有的时候还会在意，不过，不害怕了。”程薇雪笑着说，“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他都是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