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映染的声音虽小,却也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洛枫耳里,引得他的侧目。洛枫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许久,他清清嗓子,淡然回答:“夏侯辰、你还有我均师出同门,虽属不同宗派,但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况且昔年在凌烟阁,我和夏侯辰曾有过数面之缘。”
“咦,你认得师兄我以为你也对他没印象。”廖映染奇道。她这样说是有原因的,洛枫在凌烟阁呆的时候甚少,哪怕偶尔回来了,也不怎么喜欢跟师兄师弟们交流。
她记得,夏侯辰还曾以此事和荆楚歌打赌,荆楚歌说自己这个师兄绝对认不全灵飞宗的弟子。夏侯辰当时不信,反驳荆楚歌,说就算洛枫记不清楚逍遥宗的弟子,但同宗的师弟师妹们总能认得吧。
两人争执不下,便以十坛女儿红作赌注,约了逍遥宗和灵飞宗的一帮弟子,就等洛枫下次回来试一试他的反应。
结果,夏侯辰……一败涂地。
从此这件事便在凌烟阁传了开来,更加坐实了洛枫孤僻的性格。哪怕廖映染那时候身在病中,对此事也多有耳闻。灵飞宗的五师妹千泠雪探望她的时候,还向她抱怨道“想不到大师兄竟连我都认不出来”。那时廖映染便想,这个人果真和私底下传闻的一般冷漠不近人情。
想起夏侯辰赌输后垂头丧气来看她的情景,廖映染不觉笑了笑,道:“你这话要是早些说出来,只怕师兄他就不会赌输了。”
洛枫嘴角抽了抽,显然是被廖映染带起了有关夏侯辰的回忆——很多年以前他从外面执行完任务回来,还没进山门,便看见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聚集在那里,看到自己后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自动地分散开,站到道路的两侧。
然后,洛枫每经过一人,便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大师兄,好久不见。”
“大师兄,你回来啦。”
“大师兄,你还记得我吗?”
……
彼时年少的洛枫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不知所措的他连谁是谁都没看清,几乎是夺路而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等最后几个人也被他抛在身后,远远地从人群中传来一声大笑:“哈哈,我赢了,夏侯辰你完了!”
从那以后,洛枫便牢牢记住了“夏侯辰”这三个字。
后来他去三清殿,准备向阁主和师傅清虚子禀报情况的时候,见到了正因为聚众赌博而被逍遥宗宗主独孤凌风呵斥的夏侯辰。
最后,这件事以独孤凌风揪着夏侯辰的耳朵将他提上虎啸崖,并罚抄一百遍《道德经》告终。当时夏侯辰被师傅揪着耳朵从他面前经过的场景,委实令他印象深刻。
“师傅,疼,师傅,慢点,哎哟……”
“疼,你还知道疼和荆楚歌赌博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疼呢看看人家洛枫,再看看自己,同样身为大师兄,你就不能好好做个榜样吗?自己胡闹不说,还带坏底下的一众师弟师妹!”
时隔多年,仿佛还能听到三清殿里白衣少年龇牙咧嘴的求饶声和逍遥宗宗主恨铁不成钢的比较。
其实当年的自己在无语之余,内心深处很是有些羡慕夏侯辰的吧?因为他的师傅清虚子,从来不会那样对他。
一阵微风吹来,洒落的水珠似烟又似雾,回忆之间,洛枫又听到廖映染问道:
“你知道师兄是因为以前见过他,那清风寨的时候,你又是如何认出来我便是逍遥宗的二弟子?”
“听说的。”他淡淡答道,“去清风寨之前,听人说被掳上山的是个穿青衣服的姑娘,还说是凌烟阁的子弟,要么是逍遥宗的你,要么是灵飞宗的千泠雪。我虽不太记得五师妹长相,但还是知道她素来只穿黄衣服的,而且二师弟在信里也附了张你的画像。”
“难为你能记得小五喜欢穿鹅黄色,她若是晓得了,定然会很欢喜。”廖眏染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言,也没有兴趣去看洛枫口里的那张荆楚歌为她绘的人像。
她体内的寒疾才被压下去,本应多多休息。然而为了赶紧从楚王墓中出去,廖映染在将剩余的蜈蚣内丹倾数服下后,仅是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便重新睁开。
只见她提剑站起身来,声音冷清一如寻常:“我休息好了,继续找出口吧。”
洛枫起身,推开玄武岩的石门,廖映染跟在他后面进入到下一座冥殿中。然而刚一进去,她便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惊得抓紧了身侧的佩剑,良久才平复下心绪。
廖映染蹙眉问道:“这些人和虫子都是你杀的?”
他转身看了看她:“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
仿佛是不忍般地,她将目光从地上躺着的死尸身前移开,凝视着面前的玄衣青年。洛枫自然察觉到她的变化,却不置一词,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廖映染准备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洛枫忽地抬起眸,定定注视着那一座被毁得七零八落的汉白玉高台。
“谁?!”
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他不可置信地往后倒退几步,显然受到了不小的震惊。
——世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明明已经死去多时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还长着一张和自己分毫不差的面容。
他猝然出剑,然而却未伤及它分毫。咯吱作响的扭动关节声里,那具死尸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四目相交之时,对着自己森然一笑。
廖映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动作,顺着洛枫的目光看去,除了被毁得惨不忍睹的青铜鼎和玉石台,便再看不到什么异样。
莫非他中了什么幻术?
这个念头只在她心中闪过一瞬,纵横的剑气和杀意逼得她往后一退,“洛枫,停下!”
她的话显然没有起什么作用,仅存的半边青铜鼎被他劈得四碎,铜块宛如阵雨般打下。而半空中,男子仍在一次次挥剑顺刺倒劈,宛如在和什么看不到的对手作殊死搏斗。
当的一声响,廖映染拔剑而起,将面前飞来的一块青铜击落。她足下暗暗施力,宛如一只白鸟般上掠,掠至白玉台上,试图唤醒他的神志,“停下,你到底是怎么了?!”
但对方充耳不闻般,只是剑锋横挥。生死旦夕间,她唯有挥剑格挡,“叮——”灭魂剑发出长吟,廖映染虎口被震得发麻,只感觉对方冲来的劲力竟如泰山压顶般,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她踉跄着掠下高台,又咬咬牙,足尖于半空玉石的基底上一点,再度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