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剑破胸的一刹那约瑟法向旁边反射性地跳了跳，因而避开了致命直击，那一剑只是破开了他的上衣，在他胸膛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狭长伤口。但少年已避不开骷髅的第二击了，骷髅骨质的巨“掌”将他狠狠地掼到废墟的墙壁上，根本不是骨骸能发出的巨大力量死死压在他胸膛上。约瑟法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粉碎。

　　“太愚蠢了，少年！你还不知道我是没有血的吧。生命是脆弱的，所以我放弃了人类的生命，选择了被称为不死之王的形态继续存延！”

　　“原……原来这样，你没有生命，所以也没有死亡。没有死亡，所以连亡者的心意都不明白……恶魔！”约瑟法强忍着痛苦，一字一句地怒斥道。

　　“你说得没错……我不明白，因为根本不用明白，生命的本质就是欺骗和利用。”老人呆了呆，兜帽里两点红光黯淡下去：“为了达成愿望，连活着的人都要利用，何况这些烂骨头？如果不用自己动手，只靠利用就可以达成目的的话，那将是最好的方法。”

　　“不，不是这样的！”约瑟法无力地摇着头，心中填满了酸楚和悲哀。

　　但老人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否定我是没有意义的，你也知道的，那是真理。密斯达为了重生，利用了大地母神；你的灵魂为了重生，又利用了密斯达族。”老人顿了顿，从骷髅手中拿过那把青色水晶大剑。“现在，我也要好好利用你。”

　　“你……要做什么？”约瑟法想要挣扎，但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审视自己的躯体，在剑上比划着什么。

　　青色的水晶大剑上闪过一丝黑气。“你的体格很不错，非常适合制作死灵骑士。我本来也想寻找些合适的死灵材料，倒省了一些工夫。”老人把剑递给骷髅：“这个世界有二十二把封魔之剑，这把英雄剑正是最强的三把之一。它封印着混乱神的诅咒，具有转化持有者的魔力，我曾依靠它转生为不死之王。刚才我用的是冥神的魔法增幅咒，能将它变为真正的死灵转化剑。”

　　在老人示意下，骷髅掰开约瑟法的左手，将剑塞了进去。瞬间，约瑟法被“点燃”了。全身流淌的仿佛不是血，而是地狱的烈火！那感觉，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愉。每一根血管，每一块肌肉，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填满，仿佛挥一挥手就能撕裂大地，粉碎天空！

　　“如何，力量的味道甘甜吗？这只是前菜罢了。只要拥有力量，无论有什么愿望都能达成，哪怕是要与这席卷整个世界的战争为敌。”

　　最后一眼，约瑟法只看得见老人嘴角嘲讽的浅笑。“过程虽然不重要，却很漫长，也伴随着痛苦，可惜我无法等你。完成后就跟着这个骷髅来找我吧，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喔，就和‘之前’一样。”说罢，黑袍老人的气息就完全消失了。

　　“不！”少年只来得及说了这一句，一股洪荒巨流般的意志就涌进脑海：“破坏吧！毁灭吧！杀戮吧！生命没有任何意义，绝对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救赎。你已经无所不能，没人能阻止你，想要阻止你的，就用这把剑撕成碎片！”

　　“我的生命不是为了做这种事存在的！”

　　约瑟法怒吼着，但洪荒的意志立刻反击：“那么是为了什么存在的？你并没有生存的意义，你连梦都无法拥有！”

　　“那是……但那不是我杀戮的理由！”少年的心灵微微颤抖，但是，隐隐的，他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在破裂。

　　“为什么不？生命就是一部杀戮的历史。”

　　“你说谎！”少年虚弱地反击，但这不值一提。那可以称为诅咒的话语，竟然在脑海里映像出来。

　　“遥远的神话时代，正是众神的私心，封印了神之父混沌；千年前的神话战争，是国王的野心，解开了混沌的封印；数百年前的魔兽战争，正是权力者的私欲，才封印了精灵女王；数十年前的王国圣战，是人们的猜疑，导致了无尽的破坏……生命就是如此丑陋，而丑陋诞生悲剧，伤痛，还有杀戮，无尽循环！”

　　一幅幅血染的画卷展现在约瑟法面前，那是这把剑所储存的历史，还是一个精巧的谎言呢？少年已经无法辨别，只有他的内心还在绝望抗争：“不，你不能否定我们全部……”

　　“那么，告诉我，你们又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的梦境会被永远封印？”

　　这是决定性的一击，少年赫然觉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在崩溃。

　　的确……为什么？

　　我只想要我的人生，有爸爸，妈妈，一家人快快乐乐的人生！为什么只有我，连这个平凡的愿望都不能拥有？

　　神志开始模糊，脑海里塞满了各种可怕的念头，少年觉得自己仿佛深陷一个泥潭，与各种潜伏的怪物抗争，又好像是面对一群狂暴的狮子，费尽心力要把他们塞进铁笼囚禁起来。每个声音都在脑海争吵，但那嗜血的邪恶声音却逐渐高昂，逐渐压倒少年内心微弱的反击。

　　的确，如果生命真的那么美好，现在自己心中不断涌现的疑惑，不断侵染的黑暗思绪，又会是什么呢？

　　“因为这疑惑，连同疑惑所产生的痛苦，解答疑惑的探索，都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和心中的恶魔一同生存，与他战斗。背负着他的恶，就是我们生者的证明。”

　　淡淡地，风中飘来一丝清香。随风而来般的一字一句，恰到好处地敲在少年的疑惑处，发出美妙清亮的音节。洪荒意志的浑浊激流被驱逐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脑海中渐渐浮出的那一袭白衣胜雪的女子形象。

　　“况且，你并不孤单。至少，还有人愿意为你付出一生，还有人与你一同承担这个生命的重量；至少，在你无处可去，孤单受伤时，还会有人等着你，爱着你，不是吗？”

　　细润轻柔的女声如同清流，渗入少年燥热的心田。重归祥和的心像世界里，白衣少女的形象如斯卓然。

　　“那么，答案应该向谁索取？如果永远也得不到答案，我该怎么办？还有——”约瑟法小心翼翼地问，似乎这个女子就是水中幻月，稍不留神就会破碎：“你是谁？”

　　女子的身影荡起涟漪。那纯白的色彩渐渐淡化，也如洪荒的黑色意志一般消弭。但是，在最后消失前，那个模糊的身影迟疑了片刻。

　　“美安娜，请叫我美安娜。我愿意，与你一同追寻。”

　　女子向少年展露了最美的容颜，微笑的样子，仿佛圣女。

　　然后，梦醒了。

　　第一个映入少年眼帘的，是保持着半跪着的姿态，僵立不动的巨骷髅。青色水晶大剑的剑柄至少有一半落在他手中，剑刃再次埋入他的白骨胸膛。

　　“你终于醒了。我让诅咒的力量稍微流到我身上，这样你也能保持意识吧。”低沉却带着威严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约瑟法好不容易才明白：这是眼前这副枯骨——或者说是他的灵魂在与自己交谈。

　　“您救了我？您恢复自由了吗？”但约瑟法很快就明白，这不可能。

　　“很遗憾，我没有摆脱控制，但是不知为什么控制暂时松动。现在，我是通过冥之精灵与你联系。你能帮我一个忙吗？”骷髅的身体开始龟裂，他的声音无奈而悲愤：“帮我解脱吧，我本对这世界无所依恋，却被那法师用法术禁锢，受尽屈辱。求求你，使用那把英雄剑，砍下我的头颅。”

　　“我……明白了。”约瑟法痛苦地摇摇头，握紧左手那被诅咒的英雄剑。

　　“谢谢你，孩子。记住，我是平原人麋鹿部落第三百六十五位酋长，爱坎拉德斯风暴。当暴风雨到来，麋鹿迁徙，当群狼侵袭之时，请念诵我的名……”

　　随着那一声浑厚的答谢，骷髅的头颅干净利落地滚落尘埃，身躯随之彻底粉碎。

　　还没有结束。少年瞪视着不远处矗立的高塔——魔法之塔，那是亚门长老魔之贤者卡洛斯的居所。那个老人，他确实说过自己是罗斯特长老的哥哥。

　　少年缓缓地举起手中那把青色水晶大剑，凝视着那黑之巨塔。

　　他甚至忽略了耳边尖细的一声声低语。

　　“没有错……正是这样……憎恨吧……杀戮吧！然后，我将奉你为主！”

　　与此同时，雾弥谷中的某处山峦上，一位白衣胜雪的少女从梦中惊醒。

　　眼前，浓雾的天空依旧如同灾厄之海，盘旋在头顶，陌生的山谷里，侧耳倾听到的，似乎只有死者的哀嚎。

　　“怎么了，修女大人？”一位骑士担心地走过来，他是坦亚特的圣骑士。修女和骑士，只有两人，却不似普通的旅行者——也不会有这样的旅行者，会深入到这雾弥谷腹地。

　　“没什么，只不过是驱逐了一个噩梦而已。”

　　“您太累了，美安娜小姐，虽然您是修女，也请您稍稍放下教会的重责，好好休息。”

　　“谢谢你，我没事。”女子微笑着答谢，但一丝忧虑，却悄然爬上眉梢。

　　“那是怎样的一股邪恶啊？虽然已经祈祷坦亚特降下净化的恩赐，但残存的气息却还是这样暴虐，好像要把人吞噬。”少女呢喃着，为着未知的邪恶而颤抖。

　　只有一瞬，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光彩，一道暗影：“约瑟法，这会是个好名字……接下来，请小心。”

　　这低语，也许连美安娜自己也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