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少年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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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瑟法凝视着美安娜那一张充满了愠怒的俏脸,怒色让她的美貌更添几分生动。不知为何,一股热流流遍全身,约瑟法不禁张口就说:“美安娜,的确,你所期待的并不是我的死,甚至也不是坦亚特的救赎。其实,你一直在等待父母归来,不是吗,米娜?”

  年轻的修女站了起来,像一头发怒的雌狮。“你怎么敢!”她愤怒地将手掌放到约瑟法的胸膛,“想我用圣光烧穿你那肮脏的心脏吗?”

  白光在美安娜手心跃动,约瑟法的皮肤顿时为它所灼伤。伤口外翻,然后焦黑,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持续往复。本来凭美安娜的精神力,早已不能支撑这个祷文。但少女凭着一股子怒意,不断加强白光的威力。这个“神威”,原本是一股脑释放神之雷霆,将异端击成粉尘的大神术,现在却变作了残酷凌迟二人的一把双刃剑。

  美安娜双眼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嘴角开始溢出血丝。但少女依然屈起五指,更用力地抓下去,仿佛真要把约瑟法一颗心生生地挖出来。

  眼睁睁看着身体燃烧,密斯达男孩却表现出惊人的镇定。他看看美安娜痛苦而扭曲的容颜,露出痛心而黯然的神情。但少年很快抬起头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心声:“要杀我?可以!但在这之前,我必须要说!痛苦算什么,迷惑又算什么!曾有人对我说,这疑惑,连同疑惑所产生的痛苦,解答疑惑的探索,都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和心中的恶魔一同生存,与他战斗。背负着他的恶,就是我们生者的证明!现在的我只想要问一句,她之前说的都只是谎言么?”

  白衣的少女一愣,记忆的溪流在那一瞬间冲开了名为遗忘的堤坝。而她所掌控的力量,却突然疯狂!白光燃烧空气,吸引来风,拖曳来无数灿烂的流痕。

  传说,世界原初有狂暴的恶神,形如恐兽,生有光彩的六瓣炽翼。而白光便化作灿烂的光焰,犹如那太古的魔兽,张口就要咬下约瑟法的头颅。

  碰撞,燃烧,剑锋鸣叫!一把青色的水晶大剑,突然跳了起来,雷霆一般地斩上魔兽的光之身躯,赫然炸出一道道青色的火光。

  美安娜吃了一惊,约瑟法也同样不知所措。这把英雄剑竟然无视主人的意志而行动,任凭自己怎么呼唤,剑中那个神秘的声音都没有回应。

  无形的白光魔兽与有形的剑刃,赫然在半空中角力。魔兽咆哮着,不断地吸收着燃烧成奇异形态的空气——既非液态,也非气态,更不是固态,非要形容的话,只能称之为有形的神圣,流动的力量。

  而英雄剑锋竟然就和这股匪夷所思的力量针锋相对。无穷尽的青色火焰从剑体中燃起,扑向光之魔兽,与它搏斗,纠缠。无数青色火星被光之魔兽撕下,四处飘散。而笼罩在这些火星中的美安娜,渐渐感觉到了什么。

  那是一个个的片断,满满地记载着一位少年的苦恼。

  “这是……好像是那时?”美安娜心神一动,终于想了起来,在自己进入雾弥谷时,曾感应到一股庞大得难以形容的邪恶力量诞生。当时为了驱逐那股邪恶,自己施展了一个牧师一生中仅能用三次的“神降”,暂时呼唤了坦亚特的意志降临到自己的躯壳里。但那个邪恶并没有被摧毁,仍然寄宿在一个少年的身上。

  光之猛兽,渐渐地平静下来,然后化为无形。而英雄剑也缓缓地,回到了约瑟法手中。

  美安娜第一次,仔细地端详着她眼前的少年。没有错,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发现呢?

  “你叫什么名字?”美安娜问。

  “约瑟法·雷文。”密斯达男孩尽量平静地说,这一刻,他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你!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个异端——竟然是一个被邪恶侵袭的邪恶。”美安娜摇摇头,似乎回到了第一次相见时的样子,娴静,优雅,像个真正的圣女。

  约瑟法不服气地说:“有谁规定所谓异端就不能得到圣女的救赎吗?”

  “是的,”美安娜也还以男孩一个令人心情舒畅的微笑,但是这笑容,却立即冷却下来,化为冷冰冰的言语:“但是,莫非你以为有了一面之缘,我就会放过你吗?”

  但眼前的少年却傻乎乎地说:“在那之前,我想和你说说话儿,可以吗?”

  美安娜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只是因一股愤怒而出手,等到现在平静下来,早已充满了后悔,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得如斯愤怒,也如此残忍。想到刚刚竟然用神术折磨这个少年,美安娜不寒而栗。仿佛有一种东西在影响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那是某种庞大的,区区人类绝对无法抗拒的东西。

  但是,要就此原谅这个少年,美安娜也做不到。毕竟他偷窥了自己近乎赤身裸体的灵魂,甚至要否定自己的人生。

  也因为如此,美安娜一时间陷入了困惑。

  约瑟法也没有再作声。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认出了美安娜,甚至根本就以为那个女神般的女子只是自己被英雄剑的诅咒侵蚀所产生的幻觉,一个梦。然而,被洛卡斯丢进米娜的噩梦后,约瑟法逐渐回忆起美安娜,也了解到她和米娜之间的关联。

  但是,约瑟法并不敢相信,那个指引自己的翩翩少女,竟然就是那个悲惨的,被扭曲的小女孩。真正了解到美安娜的童年,约瑟法只觉得自己以往的苦恼是多么可笑,也真正了解到美安娜所谓的“与恶魔同行”的含义。

  将仇恨,疑惑,悔恨……这些黑暗的意念全部塞进名为信念的囚笼里的那股虔诚,纯洁得令约瑟法不能直视。

  名副其实的圣女。可是,注视着美安娜的身姿,约瑟法只觉得有一种淡淡的心疼,以及油然而生的,想把眼前的女人留在自己身边,让她幸福的心情。

  两人就在瀑布下,深潭边,对峙着,怔怔出神。

  直到一颗燃火的陨星从天而降,坠入了深潭的碧波,溅起一大片滚烫的水浪!然后就是第二颗,第三颗……

  “当心!”约瑟法急忙拉了美安娜跳到一边。随即,一块碎石正好砸在美安娜刚刚站着的地方,砸出一个大坑。

  山峰被流星砸中,大量燃火的碎石如雨崩落。约瑟法急忙挥舞英雄剑,青色剑刃与空气磨擦出青色的火花,斩碎较大的石块,格挡迸飞的小碎石。每格挡一记,强大的冲击力就使得剑刃泛起一阵白光。到最后,整把英雄剑像是被丢进熔炉再铸,通体雪白滚烫。

  美安娜吃惊地注意到这个变化,与此同时,她也惊异地发现,约瑟法越来越精神奕奕。

  本来约瑟法的伤势就不轻。脊背受损,手臂骨折,甚至全身的骨骼都有细小的裂缝,更不用提他全身上下无数道小到破皮,大到见骨的伤口。原本他应该是连站都站不稳的,此时竟然活动自如。

  他甚至连身上的伤口都在愈合。可美安娜亲眼看到许多来不及格挡得碎石,溅射到约瑟法身上。这些碎片,哪怕是最小的,都能割开铠甲,在身体上留下不逊色于骑士枪剑的伤痕。可眼前的男孩儿反而越战越勇,好像永远都不会受伤,也永远不会疲劳。

  美安娜的目光惊疑地落在约瑟法手中的剑上。这把剑她也很熟悉,因为曾经与之交手。可现在,美安娜一看到剑刃上隐而不露的青色火焰,就不由得皱起眉头。

  剑上的力量,不,应该说那股邪恶,更加成熟、强大了。

  远方传来阵阵轰鸣。半空中,沉沉迷雾染成血红,围绕着某个核心,激烈地打起旋儿。闪耀的雷光在头顶蜂鸣,好像是对降下的陨石的战果并不满意,准备亲自出手。

  约瑟法神色一变:“不好!”还未等美安娜思考话里的意思,男孩儿就扑向她,两人一起落进青色的深潭。

  就在那时,一道闪亮的雷柱,赫然从天而降,正打在两人刚刚所在的地方。

  与之一同降临的,还有一位老人。他瘦骨嶙峋的身躯,站立于风暴之中,竟然有一股掌控天地的威势,仿佛随手就呼唤毁天灭地的力量。

  “洛卡斯!”美安娜和约瑟法异口同声地惊呼。然后,仿佛无穷无尽的流水就将两人吞噬。

  美安娜不识水性,大量的水从口、鼻、耳涌入,让她不由得惊慌失措,胡乱地挥舞四肢,将带她潜游的约瑟法缠了个紧紧实实。完全不能动的两人,顿时沉得更快。

  约瑟法竭力凑近美安娜的脸,作了个“不要慌”的嘴型。

  但让美安娜做梦都想不到的是,约瑟法紧接着就吻上了美安娜的嘴唇!

  少女一阵颤抖!她用力地想推开约瑟法。然而,男孩儿吻得太深。他双手紧紧抱住美安娜曼妙的腰肢,地将灼热的空气呼入美安娜的肺里。

  美安娜无助地拍打着约瑟法,吐出一连串气泡。但奇妙的是,她不再那么惊慌。其实,单单是人类的身体,是可以在水中浮起的。一旦美安娜不再胡乱挣扎,两人就在水底稳定下来,一口气,背向洛卡斯潜出好远。

  直到约瑟法一口气徐徐用尽,两人终于发现,一个洞穴半淹在潭水里。他们不假思索地潜了过去。

  “啪!”美安娜干脆地给了约瑟法一巴掌。紧接着,通红双眼的修女,手心再次捧起一道纯洁的白光。“光——神圣冲击!”

  “你疯了,想把洛卡斯引来吗?”所幸约瑟法抢在美安娜祷文发动前的那一刻,拉开了她的手。

  修女眼眶里泪珠打转,那张因虚弱而苍白的脸此刻“烧”得红彤彤的,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什么。她恨声说道:“无耻!我……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做?”

  但约瑟法非常认真地说:“不那么做,你会溺死的!”

  “但是,我……我是……女人,你是……”美安娜咬着牙,脸色越来越难看。

  “男人,是不是?”约瑟法不耐烦地说:“先不要说我不是人类。首先我问你,是生命重要,还是你的所谓清规戒律重要?”

  “强词夺理!”美安娜怒喝,却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人类?果然,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端,魔鬼!竟然用这种方式来诱惑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

  修女虚张声势地抬起手。事实上,刚刚的神圣冲击已经是她最后一个神术了。但她看着那男孩儿淳朴而茫然不知的神情,仍然鼓起最后的力量,强行发动祷文。

  我竟然呼吸了异端胸中的气息,迪卡兰哥……坦亚特啊,请宽恕我这个罪孽深重的羔羊!

  就在美安娜下定决心的一刹那,外面,传来了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大响声。

  约瑟法甚至美安娜都被惊动。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从洞穴探出头。

  眼前,是毕生难忘的震撼画面。

  死灵法师洛卡斯优雅地从半空中落下,犹如缓慢切割天地的一柄白骨之刃。一道又一道死灵之火从他的骨掌中释放。苍白的死魂聚集成团,哀嚎着四处游荡,将这一方天地映得如同噩梦。

  而在法师对面,施施然站着一位年轻的少女。那少女带着慵懒的,却游刃有余的微笑,却正是约瑟法的同学——娥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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