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黯淡下来,天边的彩云仿佛在全身燃着了火,在那夜的石榴裙下翩翩起舞。而旁观的新月则是平平淡淡地勾描着梦的冷色调。火红的风采配上清冷的澄静,那便是眠的家园了。
约瑟法·雷门默默地矗立在晚风的触摸中,漂浮在夜之精灵的窃窃私语中。毫无杂念,一心只捕捉着那夜的呼吸,还有那太阳和光明离去的脚步。终于,他灵台清明,睁开眼来。守候在一旁的少年克兰托则是扬起他那黄金般闪耀的笑脸,迎上前去:“你刚才在做什么呢?”
“我,在感受……”约瑟法眯起眼睛遥遥望着远方的彩霞。即使是这样,他的眼睛还是被刺得灼痛。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转过头来:“夜的思,夜的情,以及夜的脉搏。”
“呵呵,”克兰托笑着,一双眼睛灵动地打量着约瑟法:“你果然有些龙华的风范呢!想不到你是这么个多愁善感的家伙!”
“我并不是多愁善感,”约瑟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只是因为在我们那里,夜是最普遍最美也是与生活最密切的事物。感受夜,在夜之下感动,是我们每天必做的。”
“听起来很有些罗曼蒂克喔!”克兰托对着晚霞扬起他那美丽的笑容,在这最后的光明的映照下,他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忧伤:“你们那儿的夜,必定是美得无法想象吧!”
“其实这儿的夜,也很美,有一种特别的感动。特别是这一刻,太阳落下,月儿升起,生与死在天穹与心灵中交会……有一种淡然的悲壮感觉!”约瑟法的意兴似乎也被勾了起来。但是他不能像克兰托那样眺物抒情,因为即使是这样的落日,对他那密斯达人的身体,也犹如毒药一般。所以,他只能稍稍低下头,在心中构想着这日月同辉的奇妙意境,幻想着即将到来的纯粹的夜的震撼。
“不过是普通的日升日落罢了。就像人的生老病死,有什么悲壮的。”克兰托几乎是近乎冷漠地答道。他的脸此刻竟然冰冷得仿佛雕刻一般。这让约瑟法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只好转移话题道:“其实你们这儿真正美的是白天呢!虽然我无法适应太阳下的世界,但是我也可以感受到,在这炽热阳光下,你们那勃勃的生机!知道吗,刚才我发现太阳下山时还吓了一跳呢!因为我还以为你们这儿的光明是永不消散的!”
“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永恒吧!”克兰托的语调中已不再是冷漠,而是一种看破一切的觉悟感。这种感觉,与他那仿佛八九岁孩童的外貌搭配起来,实在是很不协调。但是,在这个太阳落去,月儿升起的特别时刻,却又是异样的和谐。而克兰托那凝固时间般的声音,继续在落日的余辉中回响:“不管是光明还是黑暗,都没有永恒的生命。表面上,光明终结了黑暗,黑暗埋葬了光明;但从某种意义而言,又何尝不是他们互相成全了对方呢?只要是生命,就不能只活在单一的环境中。光明升,黑暗降;黑暗升,光明降。而在两者的夹缝中,生命创生……”当那回音隐隐消失在四周涌上的暗夜中后,克兰托却又恢复了快乐的笑容:“总是谈论这种话题,会变成老头子的。好在现在太阳也落下了,我们去玩吧!”
先前,当克兰托找到约瑟法后,立刻带他前往“疯癫的猫”酒店。身为盗贼的克兰托巧妙地带着约瑟法穿梭于各种“小路”中,不仅避开了灼人的阳光,也避开了城镇居民的视线。之后,他们又顺着酒馆那棵巨大的梧桐树,避开酒店内的顾客,潜入了酒店。
约瑟法惊叹于克兰托的技艺。在他眼里,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少年在那棵大树的枝干上自由地跳跃的英姿,简直无异于神话中驾御着风之双翼的风之精灵。然而当约瑟法将自己的想法对克兰托说了后,这个本来是活泼爱笑的少年却有那么一会儿完全不发一言。直到很久,才有一丝很轻很轻的回答:“你,是不会了解的啊!”
那回答很显然是不想让约瑟法听见的,但是,约瑟法还是听见了。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跟着这个少年,见到了“疯癫的猫”的主人——都丹。
出乎约瑟法意料之外,都丹是个有些发福的人。这和约瑟法印象中对抗邪恶骑士的勇士大不相同。当都丹看见约瑟法——确切地说是认出他身上所披的那件白袍后,神色骤然一变,立刻把克兰托拉到一边:“喂,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家伙的?”
克兰托却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在河边碰见他的。不管怎么说,你那位朋友穿的牧师袍我还是认得的。这样当然不能让他在外面乱跑,所以就把他带到你这儿来了。”
都丹点点头,又转而向约瑟法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怎么会有这件袍子的。”
约瑟法郑重地问道:“请问,您是这家酒店的老板吗?”
“是的,我是‘疯癫的猫’的老板都丹。”
“那太好了。”约瑟法松了口气,道:“是您那位牧师朋友让我来找您的。他告诉我,您会告诉我一切情况,并向我提供帮助。”
“请恕我直言,究竟是什么事呢?我并不擅于猜谜。”
“啊,实在抱歉,就是关于那位堕落圣骑士的事。”
“你是说那件事?”都丹神色再变,这一次在他那怀疑的眼神中还多了一份审视:“像你这样的孩子竟然要做那种事情……”
“如果您是担心我的实力,那大可不必!我本人也是骑士,单对单的话应该还不会惨败!”
“你是骑士啊?”都丹眯起眼睛,打量起约瑟法来:“我想你不会是坦亚特的圣骑士吧!”
“实在是惭愧!”约瑟法解释道:“我不是圣骑士,但我也不能把自己的来历告诉您。”接着,约瑟法便向都丹说明事情的经过,当然,关于自己的种族还是对都丹和克兰托保密了。
听完约瑟法的描述后都丹立即露出思索的神情,过了一会,都丹才慎重地说道:“这件事有些复杂,需要从长计议。要不这样吧,你且在这儿休息一下,等到深夜我再告诉您事情原委!”
“是呀,你现在一定很累了,而且这身衣服也要换一下。不如你先休息一下,等到了晚上我再带你四处逛逛!”克兰托也在一旁劝道。
考虑到自己无法适应外界的阳光,更为了都丹和克兰托真挚的邀请,约瑟法答应了。之后,他换上了老板年轻时穿过的轻便装,在酒店的地下室中躲避白天炽热的阳光。
而现在,夜晚已经来临,约瑟法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于是克兰托便带约瑟法出去看看城镇。他们和都丹约好,会在午夜零时返回酒店。
两人就这样在城镇中转来转去。不多时夜就深了。或许是到了晚上吧,街上并没有什么居民,这让约瑟法多少有些遗憾。人类的城市很美,这是在约瑟法刚到这个城镇时就已经感受到了的。但是,在那种美后面还隐藏着惊人的不协调感,约瑟法更是深切领教过了。老实说,现在这个城镇的情形,那种冷清清冰冰凉的感觉,则更加深了那种不协调:华丽的城镇中没有灯光,不论是街道还是房屋,都沉沦在深深的黑暗中。家家户户都紧锁了房门,而厚实的窗帘则是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的。清澄美妙的月光自作多情地抚摸着城镇的墙壁地面,城镇的门和窗。但是没有人来看它,没有人来感受它,更没有人来赞美它。这个城镇是无声的,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昏迷了一般,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眩晕感。不仅仅是人,就是动物也如此。在路上,约瑟法曾多少次看见狗儿耸拉着脑袋,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跑过;在这里也有蝉,这是在山里常见的,非常嘈杂的生物,在夏天,他们一旦叫起来,就会像打雷一样怎么也止不住。但是在这个城镇,却没有蝉鸣,一丝一毫也没有。约瑟法可以在冥冥中感受到他们的呼吸他们的存在,但却无法触摸到他们最火热的生命气息——鸣叫。除了这些,还有一点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城镇中没有猫,一只也没有。而同样的,在每个有陆地生命存在的地方都有的生物——老鼠,也完全不见踪影。这两种都是行事颇为隐秘的动物,但是约瑟法还是可以凭借密斯达人天生的生命感应能力感应他们的存在。但是现在,在这个人类的城市中,却完全感应不到他们的存在。
像狗和蝉这样吵闹的生物安静了下来,而猫和鼠这样安静的生物却消失了。而这整个城镇却仿佛正畏惧着什么似的。这种情形,简直就像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