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兰托笑了:“因为,他们对生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紧接着,克兰托那灰色的语调仿佛倾覆的水银般覆盖了一切:“这个城镇,老早就丧失了生存的条件了,自从一百年前,大地的异变发生后,我们就已经无法培植作物了。而这十几年来,人们甚至只有去遥远的城市采矿来维持居家的生计。而发生这件事后,大家都受够了。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们,没有……”
“不!”约瑟法郑重地说道:“你们要相信……”
“相信国王,或是神?”克兰托笑道,语调中满是愤懑:“国王从来就没有管过我们,从来没有。王都的大人们的眼睛里只有这整个世界,哪里会注意到我们这种乡下小地方?至于神,我只知道,伟大的坦亚特从来就没有停止在这个城镇发放赎罪券,但是大地的异变还是发生了;甚至在大异变发生后的几十年内,教会也没有终止在镇中售卖高价赎罪券的行动。他们声称那种纸条可以洗清这个城镇中的罪恶,能让土地恢复原状,可结局,你也看见了,是更大的悲哀……在那之后,城镇彻底没落了,售卖赎罪券的牧师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哼!”克兰托轻哼一声,语气又转为嘲讽:“神只为波乌拉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这个载满悲伤的老城沉入这个破旧的洞穴中。没有人知道这个洞穴是如何又是何时产生的,反正也没有人会想要回到老城去参观……”
“我并非说那些虚无的东西!”约瑟法打断了克兰托的话,他轻轻地摇摇头:“我并非要你们相信那种外部的力量。你们应当相信的,是自己!生存或是毁灭,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
“如果他们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克兰托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看着约瑟法,然而很快的,他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他们不会的……”
渐渐的,克兰托停了下来。这时,约瑟法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万人坑的中心。而克兰托的脸上,凝聚了深厚的悲哀和愤怒。
他又动了:克兰托走向万人坑的正中心,将身上的黑色斗篷褪了下来,温柔地披在一具骸骨身上。那具骸骨和其他的都不一样——它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就那样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挺立着。在那灰色的骸骨上,布满了蛛网般分布的伤痕。有些伤痕,约瑟法认得出来,有刀伤,枪上,箭伤;然而更多的伤痕,约瑟法辨认不出。如果这些伤痕是在生前,不,是在这骸骨化为骷髅前就存在的话,那么骸骨的主人,不知遭受了多大的伤害,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啊!
“这是我的父亲。”克兰托指着骸骨平静地说道。太平静了,约瑟法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我的父亲是位战士,他是镇中唯一懂得战斗的人。”克兰托如同流水般清澈的声音继续响起:“当前往博得望采矿的矿工们遭遇盗贼后,他就向镇长和长老们提出城镇可能会遭受袭击的危险,但是,对方嘲笑他,根本就没有听取他的意见。感受到危险临近的父亲立刻回到家中,要带母亲和我离开。但是,那些卑鄙的镇民们,他们就在我们要离开的时候,找到了我们,恳求父亲担任城镇的矿工警备队队长。他们是那么的‘情真意切’啊,说什么‘只有您能保护大家!’‘您救救我们吧!’那个老好人父亲,终于答应了。”
“我们就这样留了下来。父亲的工作是向矿工们传授基本的防身术。但事实上,他们是雇佣父亲当保镖。在他们去采矿时,父亲就留在城中,像一条看门狗一样守护这整个城镇!”
“终于,那一天来了!从索穆朗山脉袭来的盗贼团,攻击了城市,悲剧发生了。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父亲全身沾满了血迹杀了回来,让我和母亲躲到地窖里去。然后,他又杀了出去。我在后面大叫着:‘爸爸,回来啊,爸爸!’可是他没有理会我。这时母亲按住我的嘴,哭着说:‘克兰托,别叫了,爸爸有他的责任啊,别妨碍爸爸工作!’可是最后她自己也哭着尖叫起来。”
“父亲没有回来,而母亲为了保护我,死于盗贼的刀下。如果不是一位骑士赶到,我的小命也玩完了。哼,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想通了。之后,我做了一名盗贼,很不可思议吧!我偷过别人的东西,也曾潜进山贼团的老巢刺探情报,我甚至杀过人!但是我不会离开这儿,因为我要看,看,一直看下去……”克兰托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迷乱,在他那曾经清澈而美丽的眼睛里,只有迷茫。
约瑟法静静地站在一边,他想要帮助克兰托,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毫无办法。这是克兰托心中的伤痛,也只有克兰托自己可以扶平。
但是少年盗贼却很快恢复过来,他一对灵动的大眼晴打量着约瑟法,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面真心。
“你知道吗,约瑟法啊。当小镇的悲剧发生后,伟大的坦亚特并不是完全不闻不问,只不过他们来得有点晚。准确说来,是在波乌拉旧址被不明的力量沉入地底后——据说这也是坦亚特神的神迹,从王都,来了一队清一色高阶牧师组成的调查团,他们直属于坦亚特红衣主教。在对遗址进行了周密调查后,他们宣布,袭击城镇的是一种生活在雾弥谷深处的亡灵种族,他们被称为……”
克兰托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下,目光直射约瑟法的眼睛,他平静地说:“密斯达亡灵族。”
约瑟法的心连跳好几下。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克兰托:“我们没有做过!相信我!”
少年盗贼头疼地摇摇头:“像你这么老实可不行,我的朋友。我也并没有说我会相信那种说法。什么密斯达亡灵族啊!只是生活在传说中的影之一族,连暴露在阳光之下都做不到,窝在索穆朗冰封世界里与世隔绝的可怜虫们,为什么我父亲的血债要由那种虚无飘渺的东西来负责呢?这么多年来,教会的点点滴滴,一直被我看在眼里,我才不会像那些蠢材,被他们所欺骗。”
克兰托在微笑,但那笑容里的意味却让约瑟法猛地惊醒。
“就算你刚刚不说漏嘴,除了我之外,都丹,还有你之前遇见的那个弗拉肯应该早就发觉了吧。毕竟,害怕太阳,这可是连小孩都知道的,亡灵独有的弱点呢。”克兰托戏谑的语气,让约瑟法白皙的脸上浮现一大片红晕。看着这个异族少年窘迫的样子,盗贼拍拍约瑟法的背:“好了,不管是不是你们,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伤害已经发生,亲人早已离去,只留下这些骸骨。对于我们来说,它是历史,所以才让它们原封不动地待在这儿。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有比历史更重要的事。”
约瑟法扬起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一脸沉重的盗贼。
“这样就好。”克兰托长叹道:“就让父亲在这个他亲手保卫的城镇安息吧。历史就让他过去,对于我们,”克兰托定了定,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见面时的那种幼稚,有的,只有他本来的成熟:“更重要的是,历史不会流泪!”
克兰托看着约瑟法,后者脸上的泪痕还未消失。
他还不知道吧,新的历史正在酝酿,新的坟墓正在兴建。而新的悲痛,正在远方的圣白之国度诞生。
白刃磨砺着白刃,磐石硬撼着磐石,而对战斗的渴望则猛烈地燃烧着嗜血之心……这不过是一方狭长的山谷,然而如今在其并不算宽阔的胸怀中,却挤满了强壮的人类男子,以及他们那火热的心意……
有人说过,男人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最好场所是在战场。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位人士的生命必将早早结束,但命运之神似乎总喜欢拿人类的生命开玩笑:这位人士总共活了130年,其中驰骋战场90年,可说是每战必胜,无往而不克。甚至在他死后百余年后,他的荣耀与威严还守护着这个以其名命名的国家。
这位人士,就是圣坦亚特的前身——神圣王国圣西提南之开国皇帝神圣王一世。从西提南时代到坦亚特时代,神圣王国的王族血脉中似乎都继承了这位伟人的坚定执着与战意。而坦亚特时代的第十八位光荣王——特南斯特罗蒙黛尔,如今也在继续着祖先的狂热与光荣。
“伟大的王,您认为如何?”从光荣王十八世身边飘然闪出一位身披白色天鹅绒长袍的人影。他身材瘦小而且一副身体虚弱的样子。但是,只要对这位人士白袍上所绣黄金天平图案不是太陌生的人,应该都会明白:如果因其身体力量的弱小而轻视这位人士的话,一定会追悔莫及的——白衣术士会的金天平魔法师,头脑稍微清醒的人应该都不会试图冒犯这位法师的魔法力量和他背后的强大势力。白衣术士会,即使是以神立国的圣坦亚特,也要在其权力金字塔的顶层为这个术士集团留下宫廷魔法师的高位。虽然在光荣王十八世时情况有所不同,一位死灵法师成为了神圣王国的宫廷法师,但白衣术士会还是通过派遣客卿的方式为自己占下了一席之地。而这位法师正是扮演这一角色的重要演员。
“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王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就沉稳地走开了。但是他的伪饰绝对瞒不了法师。在王那冰雕一般沉着威严的外表下面,有着一颗仿佛熔岩一般炽热激荡的心。是的,王对于自己的新军队,十分满意,这是无庸质疑的。
现在,他们是站在山谷中依山而建的观礼台上,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山谷里那刚开凿出来的崭新练兵场上一排排威武雄壮的银甲骑士。
对于圣坦亚特这个平原国家来说,这样优良的谷地实在是非常珍贵的;对于光荣王十八世来说,拥有举世无双的骑士团——神圣铁骑骑士团的控制权更是一件如同做梦的美事。
就在三天前,由坦亚特教皇格瑞德都普利斯特亲自颁发了圣援令:为了应付全国各地不断扩大并恶化的瘟疫以及为即将到来的圣战做准备,恩准隶属教会的圣铁骑士团部队以特遣军之名义加入王国军,并且听从王国军最高指挥官的命令与调遣。这样在编制上圣骑士部队已经落入皇帝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