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你心里有数了?”迪卡兰柔声道。
“我不会猜哑谜。”都丹饶有深意地笑道:“不过既然连神也不是‘掌握命运之轮’的人,看来我们这些凡人也不需要操这份心了。抱歉,先生,对你做了无聊的事儿。”
迪卡兰点点头,却用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都丹:“也不尽是无意义。至少,我已看到你的结局,那会是……”
“够了,够了,那才是最无聊的事儿,我该走了,你需要静养。”
“你不杀我吗?”
“本来是的。”都丹道:“但现在这已经不算什么了。暂且休息一会,等下我会亲自送你和西那德离开。”
迪卡兰喃喃道:“到那时,希望您可以找到自己的真实!虽然用虚幻的快乐麻醉不幸者,让他们毫无痛苦地步入毁灭也是一种慈悲,但现在并没有到那种绝望的境地。还有时间的,所以,再快一点,一定要在那件事情发生并带来毁灭之前唤醒‘掌握命运之轮’的人!”
“那件事情?您说的是……”都丹神色一变道:“难道,弗拉肯说的是真的?”
迪卡兰什么也没说,只是严肃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提醒。”都丹面色严峻地向迪卡兰行礼道,匆匆离去。
此刻,迪卡兰心中却泛起一股深深的悲哀:“我是很想帮助你的,都丹先生,但我没有那个力量……可以看见所有的真实,但却永远对现实无能为力。我的这种能力,或许真的被诅咒了也说不定吧。”
窗外一声仿佛女子哭泣的凄厉鸣叫隐隐传来,迪卡兰不由得一惊,只见一头有着漆黑羽毛的巨大猫鹰,正展翅飞翔在深深的夜中。
“他果然背叛了我们。但是没关系,你必然会死在这里。”屋内,一个低沉邪恶的声音骤然响起。
酒馆内还是喧哗依旧。无数声音挤在广阔宇宙中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酒杯碰撞,桌椅撞击,肆意的吵闹,不醉不眠的闲谈,欲望的絮絮自语以及恣意袒露的绝望。
好一个喧哗的梦境啊!但现在,是梦醒的时刻了。
颤抖,从都丹那温热的手掌心开始,一直传播开去,冰冷了他的手,脚,四肢,身体……直至,心脏。
推动命运之轮者……如果连拥有神明之眼的全知者笛卡兰也无法预测未来的话,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生存,或是死亡。
是一切如常——就如自己这许多年来所做的般,逃避,然后坦率而毫无痛苦地迎接毁灭;还是坦然承受一切,无论痛苦还是悲伤,永远辛苦地追寻着唯一的生存希望?
都丹会心地笑了。笑声回响,挤开四周的喧哗,一直到所有的酒客们都从醉生梦死中惊醒过来,把目光不安地投向这边。
都丹似乎已笑到快喘不过气来了。胸腹猛烈地吸气,又猛地吐出,仿佛要把心中满满的悲伤以及那如湖水一般深沉的冷漠,全部驱赶出去。
“老板,您怎么了?”不少客人正不安地望着自己。他们全是熟识的人,自己酒店所贩卖的劣质酒,很陪伴了他们几个春秋。
他们害怕,不安。当无法排遣的不安化为实体,便变为人们的行动与言论。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安慰或体贴的话语,最后都只不过是心中不安的具体化罢了。
但,他们在担心什么呢?担心失去自己目前的生活,还是担心失去这个“道”——由都丹一手提供的安逸的毁灭之道?
不!都丹又笑了,面上淡然浮现出一丝恶作剧的神情,就如同做了错事却未被父母察觉,而在心中偷笑的孩子般。
我已经累了。我不愿再帮助你们逃避,也不愿再为你们遮掩逼近的毁灭。从现在开始,你们要自己去看,自己去做,去直面自己的悲伤和痛苦,清醒地面对眼前的真实。
“你们走吧。酒店已经打烊了。”
“打烊?老板您怎么了?您不是说过,只要我们还在,酒店就永不打烊的吗?”酒客们顿时哗然,围了过来。
“你们不用勉强了。”都丹长叹一声:“我知道,我店里的酒并不好喝。那是苦酒啊!苦到让人遗忘一切悲伤,只让人记住它的苦的酒,又怎么会有人喜欢呢?大家不要再欺骗自己了。这杯苦酒,就让我自己品尝吧!酒店必须打烊,永远,永远……”
是的,从今开始,“疯癫的猫”便将成为永远不会复苏的历史,已经不需要它了。
都丹默默地分开围在身边的人潮。人潮很密,就像墙壁一样难以穿越。似乎所有的人都运起了全身力量,要将都丹堵在这里一样。都丹咬咬牙,只得使出浑身解数。
楼梯变得异常陡峭,短短的十三级阶梯就像登天之塔一般高不可攀。都丹费了好大力气才来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他将在这里起草一份放弃酒店权利的文书,并等天亮后交给镇长。之后,他会立刻离开这里。
他甚至连离开后的生活都规划好了:以自己这几年的积蓄,游历整个大陆。如果有机会的话,出海去看看这整个世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总之,只要远离这里,远离这个国家,远离弗拉肯,远离即将到来的阴谋与灾难……
房间里很静。这间房间的隔音效果非常之好,所以都丹本应当绝不可能再听见楼下自己的老顾客们那绝望的呼喊。只要一小会儿,大家就会疲倦并且厌烦,之后,他们就会揣着自己派送的劣质酒,晕呼呼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是的,是的,对于这些已经丧失生活希望的人们来说,绝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牵挂和怀念的。这么些年来,他们都独自走在毁灭之路上,自己的陪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罢了——都丹很努力地如此幻想着,然而他的心依然绝对地告诉自己:不是这样!最好的证据就是,自己的耳边与心中,仍然依稀传来了酒客们一声接一声的呼唤。那呼唤里,有他们的不安,也有他们的茫然。
“老板,不要啊……你走了,我们接下来的日子将如何度过啊!”
都丹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不是为酒客们挽留自己的这份情谊,而是为他们醉心于绝望的沉沦。
“宽恕我吧,大家!我走了之后,你们就会明白:痛苦并非生命的全部,在巨大的悲痛后面,一定还隐藏着至高的幸福。”都丹叹息,他的眼角,分明溢出些亮晶晶的泪水:“只可惜,我自己明白得太晚了。这些年来,我做了这么多错事,甚至还害了大家,我实在,实在是……请你们清醒过来,在那毁灭来临之前,在这个城镇陷入真正的死亡与邪恶之前……”
“没用的。行驶在既定轨道上的生命,是不会有脱轨之时的。飞蛾,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命运之罗网。都丹,你的愿望不过是妄想。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声音,自都丹面前的黑暗中传来,而它的主人,却隐隐现于都丹的身后:“但首先,我要结束你的生命。”
寒刃一闪,甚至先于声音。在都丹还未确定对方的位置时,他的心脏,便已经感受到了无名利刃的寒意。刀刃,刺穿肉,骨,直至心;接着,便引导着都丹热腾腾的鲜血,拔出。冰冷的寒意,随即一涌而上,填补热血流失后的空间。都丹身子一颤,软倒了下来。
“都丹,你原本也是一名战士,我本以为这次暗杀会有趣一些,但是,你让我失望了。看来,安逸的生活和内心的迷茫让你软弱了。”冷冷的话语随着冰冷的黑暗凝聚在都丹面前,终于,暗杀者撕开了自己隐藏的画皮,出现在已经毫无抵抗能力的猎物面前。
“你是盗贼工会的暗杀者?”都丹咬着牙,低声问道。鲜血随着他的每一个吐词咳出体外。胸腔仿佛灌了水,沉重,无法呼吸。
“没错。”暗杀者嘶哑着声音说:“我是杀之青刃。”
“原来是盗贼工会圣·坦亚特分会的会长啊。真没想到您会大驾光临。我真‘荣幸’!”都丹自嘲道,同时又咳出许多的血来。
“因为你知道得实在太多了。”杀之青刃毫无感情地说道:“有大人物出面请求封住你的嘴。”
“那笔封口费一定很高吧?”都丹轻笑着,干咳了两声:“本来,我对你们那些破事一点兴趣也没有。要怪就怪你们的同伴吧。那个弗拉肯从小就不是一个乐于保守秘密的人。”
“对于‘真正的王’来说,真正珍贵的奖赏或许远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杀之青刃冷冰冰的语气突然起了一丝波澜,虽只是一丝,却未能逃过都丹的眼睛。
见状,都丹无力地叹了一声:“‘真正的王’吗?如果告诉他我并不打算泄露我所知道的一切,他大概不会相信吧?”
“天真。”杀之青刃恢复到冷酷的语气:“死者是不会泄露任何东西的。你是何时忘记这生存的法则的?”
(来晚了,今天在生活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无论如何,书还是要写好!这一章,终于涉及到本文核心的一点东西了,虽然还是雾里看花。继续求红票、点击、收藏,为我正式发放的第二个便当……干杯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