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雨秋殇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水原子经的声音忽然传来。
“少主,你过来一下。”水原子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雨秋殇身后不远处,此刻正朝他招手道。雨秋殇匆忙转过身去,快步向着水原子经走来。
“给您填麻烦了,实在抱歉。在下的…”雨秋殇说到这里脸色一红,犹豫了一下后低声继续道,“在下的朋友不懂事,给在下送便当来了。”
“是浅井小姐吧。”水原子经看了一眼树下的那个女孩子,雨秋殇和茶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是。”雨秋殇有些尴尬地应道,脸色也变得更红了。
“人家给你送便当,你怎么不拿啊?”水原子经指了指雨秋殇空空的双手,“人家姑娘大早就来了,还给你带了便当,你怎么还说人家不懂事?”
“这…在下身为连长,就当和全连士兵一同吃食堂,怎么可以独自享受佳肴?”雨秋殇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水原大人不也从来都是在食堂吃的吗?在下又怎敢破例。”
“我倒是也希望有个能给我送饭的人呀。”水原子经有些苦涩地轻笑了两声,随后语重心长地低声道,“人家姑娘一片心意,大早上给你做饭,再给你送过来,大热的天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你怎么好不收?你这样对得起姑娘的一片真心吗?”
“不行。”雨秋殇依旧不肯让步,“我已经想好了,要给新兵们做表率。此例一开,如何是好?”
“军规里有禁止家属送饭这一条吗?”水原子经索性给雨秋殇讲起了军规,直接问道。
“没有…但是全体士兵都要到食堂用餐。”雨秋殇早已把军规背得滚瓜烂熟,低声应道。
“那你把便当拿去食堂不就好了?”水原子经微笑着反问了一句。
“总归不好…新兵们会觉得我娇生惯养,始终带着少主的身份…”
雨秋殇话说到一半,却被水原子经摇头打断了。
“少主,你不是一直说你不为别人而活吗,你在乎别人的感受干什么?”
水原子经的这句话一下子把雨秋殇给噎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后,他心里那股倔强别扭的情绪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轻易地在他最重视的方面被驳倒,于是竟吐口而出道:“那我也不需要在乎她是什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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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水原子经和雨秋殇转头望去,发现茶茶已经跑到了他们身后。
“水原大人,非常对不起!”茶茶朝着水原子经鞠了一躬,十分歉意地低声道。她显然没有弄明白水原子经和雨秋殇在讨论什么,还以为是水原子经因为雨秋殇擅自跑到门口拿东西而训斥他。
“小女子…不懂军规,唐突了大人,干扰了训练…真的非常抱歉。这不关少主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要来的。”茶茶边说边将自己辛苦做了一上午的便当随手扔在了地上,朝着水原子经再次行了一礼,将自己一早上的辛苦和憧憬贬的一文不值,声音里也透出了哭腔,“给您填麻烦了!实在抱歉!”
茶茶生怕自己唐突的举动还给雨秋殇招致麻烦,此刻已经急得不行。她再次深深地鞠躬,眼泪已经悄悄地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敢起身,害怕一起身就会被水原子经和雨秋殇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更给他们添不痛快。
然而,她声音里的哭腔,雨秋殇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只觉得心底忽然有些抽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气话是多么的荒唐和无礼,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眼前这个女孩子。
也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执着变得有些可笑。
水原子经目视着雨秋殇,雨秋殇明白他想说什么——你这样对得起姑娘的一片真心吗?
雨秋殇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身体也随着颤抖了一下。他忽然看到,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在烈日下茶茶那瘦小的影子里,悄悄落在了草地上。
他一下子心软了,一步走到茶茶身边,从她脚边上捡起了那盒有些散开的便当。茶茶一愣,匆忙想把便当拿回来,却被雨秋殇拦住了。
“对不起。”
雨秋殇有些别扭地低声道,茶茶眼泪汪汪的样子让他心疼。
“可是…我…军规…”茶茶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看着雨秋殇,一会儿又看向水原子经。
雨秋殇不知道从哪里蹦出了一个念头,似乎是从遗传的基因里下意识地想起了一个动作。他缓缓地抬起左手,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在少女的额头上戳了一下。
茶茶一愣,后退了半步,用小手掩住了自己额头上便触碰的地方,脸色却忽然红了起来,泪水也神奇地止住了。
“快回去吧,不违反军规的。”雨秋殇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眼前的少女忽然破涕为笑,但那笑容却让雨秋殇有些莫名地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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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回食堂的路上,雨秋殇只是默默地捧着手里的便当,没有多说话。他觉得有一些丢脸,自己刚刚说完自己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可是做得却和说得不一样,多年来一直坚持的原则也被自己的行为打了脸。他有点害怕水原子经主动开口,提起刚才这件让他尴尬的事。
不过水原子经还是说了。
“孩子啊…”
水原子经没有用“少主”,却用上了“孩子”这个称呼。
“人生在世,哪有人能获得那么潇洒,什么事情都只为自己而活。除非你无父无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个人隐居在大山里,也没什么牵挂。”
水原子经叹了口气,依旧目视着前方,似乎没有要雨秋殇回话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你总是要认识人的…有的人对你有恩,有的人对你有爱,会有很多很多人为了你付出很多,只为了能够对得起你。令尊是,令堂是,你的师父是,森田大人也是,浅井小姐也是…”
“是,你的确可以就为自己而活,不去管别人的想法。你的确可以活出自己的样子,而不关注自己雨秋家少主的身份,也不在乎那些期待着雨秋家少主的人。”
“但是啊,你对得起他们吗?”水原子经扭过头来,看了沉默不语的雨秋殇一眼,又把头扭了回去,对着空旷的草地上重复道,“你对得起他们吗?”
“人活着一辈子…有时候,就是图一个问心无愧,就是要对得起那些对你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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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训练结束后,雨秋殇按照惯例来到了枫叶山城内的道场。由于白天要训练,现在他只能在休息日和晚上来找田沈健太郎练剑了。
“你有心事?”田沈健太郎看着雨秋殇练着起手式,却忽然开口问道。
“是的。”雨秋殇坦诚地点了点头。他明白,在剑圣面前,你的剑招中一丝一毫的波动都会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愿意和老夫讲讲吗?”田沈健太郎随口问道。
雨秋殇犹豫了一下,朝着田沈健太郎点了点头,然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上午那件事情,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尴尬。
“不必如此。”田沈健太郎笑着起身,从边上拾起一把木刀,缓缓地走到了雨秋殇对面站好。
“来吧。”田沈健太郎微微颔首,将右手背在了背后,只用左手持刀,“用刀剑来诉说你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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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比试过后,田沈健太郎随手一刀挑飞了雨秋殇的武士刀,随后笑了几声。
“人生在世,若是只为了别人而活,值得吗?”田沈健太郎若无其事地道出了困扰雨秋殇的心声,“若是只为了别人的感受而活,这辈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先生明鉴。”雨秋殇点了点头,“我不想活成一片喜怒哀乐都因别人而起的红叶。”
田沈健太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却让雨秋殇更为迷惑了。
“先生觉得…为别人而活的人生,值得吗?”见田沈健太郎半天都没有言语,雨秋殇忍不住出言问道。
“老夫哪里知道…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啊。”田沈健太郎大笑着盘腿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扬起头看向了道场的天井。
“只是啊…这是这么残酷的世道,大家在这世上都不容易啊。”田沈健太郎沧桑脸上的皱纹因为这句话而更加苦涩,“人们都得有自己执着的东西,才能撑下去啊。”
“有的人是酒,有的人是女人,有的人是权力,有的人是家族,有的人是仇恨恩义,有的人是花鸟风月,还有的人是剑道。”田沈健太郎边说边拍了拍自己膝上的木刀,长叹了一声道:“人如果不执着于某些东西,估计都撑不下去的吧?”
“有的人执着的,就是那些对他重要的人。”田沈健太郎爱抚着自己的木刀,同时看了眼在一旁沉默着的雨秋殇,“你呢?你执着的是什么?”
“我吗?”雨秋殇愣了半晌后叹了口气,迷茫地抬起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