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良久，唐仁将水晶球抛还给周玄。

　　周玄接过水晶球看了一眼，已经坏掉了，不仅无法计数，连导灵属性都没有了。

　　灵导材料是人工合成的产物，从诞生之日到现在已经有几十年的技术沉淀，材料合成后就会完全定型，从来没听说过会有失效的情况发生。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最关键的问题是，周玄研究鬼魂十几年，这家客栈也开了十几年，他接触过、研究过的鬼魂不计其数，却从没遇到过如唐仁这样的情况。

　　唐仁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周玄接触到唐仁意识的那一瞬，却感觉那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有的意识，甚至于那不是一个纯粹的意识。

　　那更像是一个世界，包罗了无数混乱、狂躁、邪恶意识的黑暗世界。

　　那不是一个邪恶的意识个体，而是无数邪恶意识体的集合。

　　有一个词很适合这样的集合体世界——地狱。

　　这小子脑袋里藏着一个地狱？

　　周玄如临大敌：“你到底是谁？”

　　唐仁很好奇，这个山羊胡子在自己意识里看到了什么？可是看他全神戒备的样子，显然不会轻易告知。

　　既然这样，那就先唬住他再说其他。

　　唐仁板起脸来，故作严肃道：“这是我们家族世代保守的秘密，本来是不能告诉外人的。但是既然你也有见鬼的天赋，跟你说一下也没关系。我们这一脉，从旧元时代早期一直延续至今，到我这里已经传承了一百六十八代。”

　　“你是说……”周玄眼睛逐渐亮起来，心跳加快，面上的惧意也褪去不少。

　　唐仁点头：“对，我是阴阳师第一百六十八代传人。我从小幽居深山学习阴阳道法，最近才被家里安排出来游历天下。之前偷红薯的事情完全是个意外，是那商贩欺我年少无知，想坑我钱财。”

　　唐仁扯谎的时候还不忘把自己的“不检行为”给圆上。

　　周玄将信将疑，但联想到之前与唐仁意识接触的情景，以及唐仁张口吞噬自己王牌鬼魂的情景，心里便多信了几分。想到自己之前还自称是“阴阳师”，顿时有些自惭形愧。

　　他走回桌边重新坐下，神色间多了几分客气。

　　“相传阴阳师专修驭鬼之道，能跨越阴阳两界，以维护阴阳两界的平衡为己任。这种说法是否为真？”

　　“没错。”

　　“我对阴阳师这一传承向往已久，过去十几年一直在做这方面的探索。有几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不知能否请教一二？”

　　“说说看。”

　　“我曾养过一个鬼魂，就是刚才……”周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唐仁会意，点头道：“就是刚才被我处理掉的那个，它已经去了它该去的地方。你的做法已经影响两界平衡，我必须这么做。”

　　“警告，宿主的言辞与核心使命相悖，请调整谈话内容，避免对鬼魂研究产生负面影响。”

　　什么破系统，连说句话也要管？

　　“核心使命是什么？”

　　“宿主权限不足，无法获取。”

　　“靠！”

　　唐仁与芳华的交流在大脑里闪电般掠过。

　　周玄继续道：“豢养鬼魂会破坏两界平衡？那我的研究岂不是做不了了？”

　　唐仁心里吐槽着系统，但还是调整了说辞：“不是说不能养鬼，而是你刚才用它来伤我，是破坏两界平衡的行为。”

　　周玄听唐仁这么说，就知道自己那个鬼魂要不回来了，心里无奈之余，也有了更多的期待。

　　“那如果我想召回一个死去很久的人的鬼魂，会不会破坏两界平衡？”周玄追问。

　　唐仁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会。”

　　“警告，宿主的言辞与核心使命相悖，请调整谈话内容，避免对鬼魂研究产生负面影响。”芳华的系统声音再度响起。

　　又来？

　　唐仁无奈补充道：“不过具体情况得具体看待，如果你做招魂是为了鬼魂研究，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我们阴阳师的传承也需要大量实践来巩固。”

　　周玄狐疑地看了眼唐仁，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事情相告？

　　只听唐仁又道：“我们家族对灵学发展和鬼魂研究都是支持的，所以我见你这里竖着招人的牌子，就想问问，正好我也是刚到云川城，应该会在这待比较长的时间。”

　　周玄听唐仁这么说，终于将自己的事情详细告知。

　　不是他容易相信人，而是过去这十八年来他已经忍受了太多煎熬，但凡有一点希望都要努力争取。

　　周玄曾是一名考古学家，对旧元时代的各类宗教和哲学典籍均有涉猎，其中有提及鬼魂的内容，但从前的他并没有过多关注。

　　十八年前那场席卷全球的疯疫灾难使他痛失所爱，他在绝望中察觉到自己的感知出现异常，随即舍弃了科研工作，开始探索异常感知中出现的未知事物。

　　根据旧元时代的部分宗教文献记载，人死后会化作鬼魂，走黄泉路，过奈何桥，踏鬼门关，饮孟婆汤，入阴曹地府接受审判。恶者打入十八层地狱，善者重入六道轮回。若有大执念者，因阳世羁绊太深，不得黄泉而入，便会滞留阳世，昼伏夜出。

　　阳世阳气旺盛，会对鬼魂产生烧灼和排斥效应，若得不到阳世亲眷的愿力加持补益，很快就会魂体虚化，最终完全消失，魂飞魄散。

　　灾难后，周玄总会不自觉的想起这些光怪陆离的言论。他知道若鬼魂真的存在，以妻子的性格必然会成为那所谓的“大执念者”。

　　他按照文献记载的祭祀方式给妻子设了灵位，每日焚香祭拜，并着手研究鬼魂，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妻子一面。

　　黑白客栈的名称取自旧元文献中记载的阴间神祇黑白无常，手执脚镣手铐，通行于阴阳两界，专职缉拿鬼魂、赏善罚恶。

　　黑白之意，也隐喻他在失去妻子后晦暗的心境。

　　唐仁之前所经历的“灵境”幻象，便是源自这样的心境，名为“凋零岁月”。

　　周玄希望自己也能像那黑白无常一样，可以自由通行阴阳两界。不为缉拿鬼魂，只为寻找挚爱的妻子。

　　他着手研究鬼魂后，感念鬼魂漂泊阳世的孤寂与凄苦，就开了这家黑白客栈，为漂泊阳世的鬼魂提供一个栖身之所。

　　十几年下来，随着客栈的经营，他所接触的鬼魂越来越多，与古籍文献相互印证，研究工作取得不少成果。

　　他自称阴阳师，虽然在唐仁看来多少有些夸大的成分，但也勉强算是实至名归。

　　之前被“芳华”系统吞噬掉的那个家伙，是周玄在鬼魂研究中豢养的一只鬼魂，可以说是他这十八年来所有研究的中心。

　　当今社会，随着新一代催眠师的出现，灵修专业已成为最热门的学科，而周玄则在此基础上开拓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将灵力运用于驭鬼之道，甚至是将催眠术与驭鬼之道相结合。也许在未来某日，真正的阴阳师会重现世间。

　　为了挚爱的人走上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这份深情与执着使唐仁产生莫大的触动。

　　他差点就想要“以诚相待”，告诉周玄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阴阳师，只是一个逃亡至此的落魄青年，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警告，检测到外部灵能入侵，威胁程度判定，弱。”

　　芳华的系统提示音在唐仁脑袋里响起。

　　我靠，差点就上了这山羊胡子的当！

　　周玄所说的事情为真，感情也是发自肺腑，只不过在此过程中用上了一些催眠手段，使唐仁生出情感共鸣，以期换得唐仁的以诚相待。

　　这是阳谋。

　　唐仁差点就刹不住车，好在最后有系统的提醒，情绪瞬间稳定下来，对周玄的催眠术有了新的认识。

　　“这样吧，如果山羊大叔不嫌弃，我会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招魂和养鬼的事情，我们改天再慢慢聊。”

　　唐仁站起身来，向周玄告辞。他要是再不走，说不定啥时候聊着聊着就露馅了。

　　周玄听到唐仁对自己的称呼，忍不住面皮抖了抖，但还是客气道：“那唐小师傅先去休息，我改天再向你请教。”

　　看着唐仁的身影消失在内堂走廊里，周玄面上升起一丝愁容，心里嘀咕：臭小子这么沉得住气？不要坏了我的好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