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百落又在相同的台阶上被绊了一跤,幸亏被身边的林遥扶着才没摔个脸朝下。
少年眼疾手快在他胳膊上用了力,他便借着这力道直起曲了的膝,抬头被少年斗笠上的轻纱扑了一脸。
这么近的距离都能闻到对方久居寺院的檀香味。
待林遥走出了一步,杜百落才跟了上去,耳垂轻轻的红了红,礼貌又克制地说了句:“谢谢阿遥。”
完全不像平时无所顾忌的样子。又生分起来。
林遥毫不费力的猜出了他的意思,从自己那句话起这人便一句话也没说过。
怕他多想,便伸了手在杜百落袖子上捏了捏。
炮灰在前面带路,君将近走在中间,林遥于杜百落紧随其后,身后还有两队士兵。让杜百落脸红都觉得分外羞耻。
这座府邸即使处在深秋也依旧青葱郁绿,假山流水,曲径通幽。可惜昨日被绑着时是另一番景象,都没开过眼欣赏,今日这般大摇大摆,可真是让人心生快意。
直到行至一处洞口,原本以为是座假山,没想到其内别有洞天。
君将近皱了眉,君陌笙自十五岁归家时便冷漠不复往日,饭桌上有他没自己,有自己没他。其他事情也是一避再避,就算避不开也是冷脸冷意,简直不像一对亲父子。
怕他这般躲着自己吃不好睡不好,便于次年另开了一座府邸,君陌笙半句话没说就搬了出去。这座府宅自己倒是没半点机会进来过。
内心自嘲之意更甚,连眼眶都有点酸胀感,这个曾经杀伐果断的男人,便像是突然更沧桑了点,面相中略显疲意。
这座山洞跟杜百落想象中差不多,石壁缝隙间是密不透光的苔藓,单是站在这里就不自觉的脊背发凉,恨不得马上离开此地。
好在各处都有青黑灯盏,于浅色灯罩中透出幽幽的灯晕,还不至于两眼摸瞎。可就算光再多也让人打个寒战。
谷深洞幽,前方拐角处甚至有石块雕刻的野兽花纹,待人走近才可轻叹真可谓巧夺天工栩栩如生也。
不知最终拐了多少个弯,走过了一段多长的路,才最终在一庞大的石门前停住了。这前后二十多步的距离简直比初入洞时寒了十几倍,众人都不禁抱了膀子,恨不得立即走过这一段。
杜百落倒不是第一次,他只是担心地拉了旁边少年手肘间的衣袖,轻声道:“阿遥,这一段路会很冷,进去后会很热,你当心点。”
“无妨。”
石门门口矗立着一个巨大的谗山岩,犹如一个阴曹的判官,令人望而生畏。
炮灰在门前挺住,朝君将近道:“城主,就是这里了。门内设有暖炉多座,热烈如夏,还请有个心理准备。”
君将近冷哼一声:“开。”
精巧的开关设在门上,手指轻点中似是画了一个奇怪的花纹,沿着花纹的纹路发出隐隐的白光,再在门中心一凸起处往下一按,那门便“咔咔咔”地打开了。
――
君陌笙只感觉有辆马车从自己身上一遍一遍地轧过去的痛,勉强睁开的眼睛终究无法适应这满目的漆黑,他想起身,却牵动了少年留在他肋骨上的伤。
“嘶~”当真是一点没打算留活口的打算。
“醒了?”
“谁?啊――”猛地坐起来,浑身的防备姿态无可避免地让全身上下,都如同撕裂般的疼痛。他不禁痛苦呻吟出声。
那隐于黑暗中的人仿佛微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只听“啪嗒”一下,视野内突然明亮了起来。
像是有一块火石正好落在了身旁准备好的一堆柴火上,那火光冲天,几乎要烧到洞顶。
这大概是半山腰一个无意开凿出来的山洞,向外还可以看到那笔直又萧肃的树梢。
外面明明是白天,可洞内却不得不依靠火光才能看的清楚。
一个浅灰色背影坐在对面,像面壁思过的模样并未打算回头,从身量上可以看出是个男人。可他穿着浅灰色的宽大外袍,甚至还戴了兜帽,从头到脚被那浅灰遮盖的严严实实。
君陌笙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被火光投射在斑驳的石壁上。摇摇晃晃,像重心不稳一般。
可那人……却异常惊悚的,没有影子。
“你……”那张刚毅的脸似乎被谁拽断了一根紧绷着的弦,从防备到迷茫,再到现在的像是忍耐着极大的喜悦的样子。他感觉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甚至连手握成拳都使不上力。
上下苍白的两个唇瓣终于在那人转身时,慢慢地
吐出两个字:“是你。”
是他日思夜想的人,是他觉得自己将死之时还在想着的那个人。
“是你救了我?”君陌笙依旧觉得像是做梦般的不可思议。
在这个时刻,能再看“他”一眼,或许有人拿把剑狠狠的戳到他的胸口上,让他去死,也是可以心甘情愿,死而瞑目的了。
那被沉寂的心像是找到了死灰复燃的支撑点,在胸腔里止不住错乱的跳动。
那人转身转了一半,将正面对向了洞口,宽大的兜帽依旧遮盖了整张脸,可是却能看到对方自然垂放于膝的两只手。只是那双手没有半分生气,指甲上甚至带着死寂的青灰色,把这双骨节分明的美感打的破碎不堪。
他出了声,就连声音也带着点沙哑,像是喉间藏了枚带着棱角的石块,不敢用力。
他说:“你惹错了人。”
君陌笙摇摇头,目光却始终未离那抹浅灰半分,他甚至在全身疼痛中笑了一下,带着股释怀的满足感,缓缓道:“无所谓了,今日能见到你,便是死,也无憾了。”
那双手不露痕迹地失力了半分,又异常冷静的收回了宽大的袖袍中,带着半分斥责半分无奈道:“胡闹。”
――
杜百落怎么也想不到那石洞内的景象是这样的,他一直觉得赵展可能会在里面热死也不肯脱衣服的。
那十几个人似乎被赵小公子和谐的很好,每个人都穿了一条白裤,赤,裸了上身,品茶水点心的,划拳比试的,坐在石块上把脚伸进荷花池里嬉戏的。
当真是奇也怪哉。
看到这一大群人进来时都楞在了原地。
还是杨真率先反应了过来,看到了侧身寻求存在感的杜百落,对其招了招手,略带玩味道:“杜公子回来了?”
不知道用什么词来描写君将近的表情了,这是他儿子喜欢的人,这是他儿子建的金丝牢笼,这是他万般纵容的结果。
洞内虽不闷却异常的热,他烦躁的挥挥手道:“都带出去。”
便转身往外走。
待那十几个赤,条的人满脸惊愕的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被那两队士兵带了出去。杨真和赵展才慢悠悠的披了各自的衣服站在门外。
“怎么,还不舍得了。”杜百落站在他们身后。
“切!”赵展撇撇嘴倒没说什么。
杨真看了他一眼,噙了抹笑道:“杜公子昨天一夜未归,今日我们就突遭大赦。怎么回事?君陌笙那人把你当了真爱,要赶了我们不成?”
“你别胡说!”杜百落下意识地去看林遥,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向这边,大概也没听到才松出一口气,又对杨真道:“你这人哪都好,就是嘴不饶人,你这样很容易挨揍。你要是舍不得这里你就在这待着,我才不赶你呢。”
杨真:“……!”
赵展:“……!”
林遥这才回了身,道:“你们先出去,我进去看看。”
杜百落也不再管那两个口不对心的人,拉了林遥手肘间的衣袖,“这有什么好看的,里面热。”
“没事。”
眼看林遥已经踱步走了进去,赵展才“阿秋”打了个喷嚏,骂道:“这一冷一热的是什么意思,就不能正常地把人伺候着嘛!”
杜百落简直像是听到了鬼话一样震惊,指着赵展对杨真说:“他说什么呢,这是伺候人的地方吗?”
“呵呵,别理他。估计热傻了,我先带他出去。”然后又指着已经过了独木桥的林遥,“那是你朋友吗?”
“嗯。”杜百落点点头,又不忘加一句,“挚友。”
“挺好的。”杨真点点头。
还没听懂杨真的意思,那人就扯了依旧骂骂咧咧,目测已经热疯的赵小公子向外走了。
杜百落转身去寻林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