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哪里见过这场面,心下也是骇然,原来兄弟几个关系是这样不睦。师父又不言语,想是默许了大师姐的执法,想到以后若是恶了师父或是哪一个师兄师姐,怕是要被打死。
魏青正胡思乱想时,听法师道:“你今拜我为师,随我修行,学成之后作何打算?”
魏青念及家中惨故,忍不住垂泪,一口答道:“把那昏君吊住剐死,我魏府一门多少口,就剐他多少刀。若还不咽气,再给他个痛快。”
旁边青萝心中一惊,暗道:我这师弟一向胆小,今说话怎这般狠毒辣手,不似平常?待他转头看去,却见魏青双目赤红,顶上三尺一亩红云,其间鬼神飘忽,雷霆运行。青萝见此异象,惊叫一声,就现了本来面目,乃是一株金边紫灵芝。
青曰类一展广袖,将灵芝收入,又对魏青道:“我若告诉你,李世德不将死在你手,你又有何打算。”
魏青听了,一时无言,自家破人亡,满念头便是学成法术,诛昏君,雪家冤。如今听法师言语,李世德不死在自己之手,一时悲怨至极,竟流下两行血泪,哭喊道:“我将如何啊!”随即一口血雾喷出,倒地不醒。
青曰类指尖点出一道清光,降魏青周身罩住,又灭了他的心火。将袖子展开,一团光华裹着金边灵芝飘落地上,又变回青萝。
法师对青萝道:“他前世统御高天,有不可思议之威严,刚才他不经意泄了一点,你乃异类,自然不能仰视。”
青萝道:“师父,我知他是个谪仙,却不知是哪一颗星宿转托凡尘,有这般无边威严?”
法师道:“我也是模糊知之,许是天机,我等亦不可揣度。我派本不善紫薇占卜,长元被人干扰天机,祸出之时方才感应天数,后知会我才能及时救下此子,不致肉身被毁还阳无法。我因此占了先机收魏青为徒,但欠了长元一桩大因果,以后只怕祸患不小。”
广煜疑道:“自古谪仙转世,无非历劫修行,功满自归上界。不知师父为何一定要收魏青为徒,我看他资质平平,根骨稀疏平常,实不值师父费这么多精神,甚至欠下长元老道一桩因果。”
青萝也有此疑问,师父甚至闯入地府,盗取生死簿,得罪阴司。想到当日崔判官阅过生死簿后一反常态,极是恭谨,说是自会为帝君还阳,莫不是他这小师弟乃是上界某尊大帝?
青萝正欲开口,忽感到师父飘来一个眼神,她心性聪慧,立时明白此是天机,万不可泄露,于是便埋进心里。
法师对二人道:“你们两个做些准备,择日带魏青入世修行,了却尘缘。一年后再回明山,以应四载后后三派论道。”
青萝问道:“入世何去?”
法师道:“随意。”
法师说罢,身形归于虚空。
青萝解下腰上的玛瑙葫芦,捏了个吸字诀把魏青收进葫芦里,他二人遂拜别了法师,出了大殿。
殿外,青萝对广煜道:“师兄,我要去风火台一遭,恐大师姐法严,还请她念些同门情谊。”
广煜道:“你自己裁夺,但不要恶了师姐,她的脾性你知。”
青萝道:“我晓得了。”
师兄妹二人告别,青萝随即往风火台去了。却说风火台是个什么去处,原来是一座险恶孤峰,上接青霄,下引地火,乃是雷霆风火交界之处。
青萝按下云头,行至风火台下。只见那台上立着一根盘龙柱,几根铁链吊捆着李秋衡,可怜原本一个极标致的人儿,如今却皮焦肉枯,形似恶鬼。
云无双立在盘龙柱几丈外,冷眼瞧着李秋衡受火炙雷击之刑,她见着青萝上来,问道:“你上来作甚?”
那地火猛地上窜,一阵呜咽呼啸,天上雷霆轰鸣,青萝脸色顿时煞白,额上生汉。云无双把手一招,只见霞光万道,遮蔽了地火天雷,青萝才觉无碍。
云无双冷笑道:“不是我不给你来,只是你是个草木成精的,若不是我收着些法,此刻你就要返本还源了。”
青萝不禁哂笑嗟叹,道:“我也惹的这一身苦果。”
云无双问道:“你叹什么,苦果又是什么?”
青萝道:“方才在大殿里,师姐走后不久,小师弟因被师父勾起魔障,竟引动前世威严,把我骇得不轻,直接就变回原形了。我到这儿,是恐师姐手重,毕竟同门兄弟们,搞僵了也不好,却不料被这地火天雷给镇压住了。”
云无双道:“所以师父才不准你们几个上来,他给了我个金字真言,我才能才这地方来去自如。罢了,念你情义甚重,李师弟也未把你们伤着,这次我就赦了他的罪。”
青萝喜道:“多谢师姐。”
云无双又对李秋衡道:“你对同门行凶,也需有个正理,下次可没有这般便宜的人情卖了。我就是把你烧死在这台上,师父也不好说什么,只怪你本事不济。”
云无双说罢,朝李秋衡一点,只见铁链崩断,他就摔在盘龙柱下。李秋衡元神上忽的飞出一道金色符篆,回归云无双之手,这才能自如行动。云无双待解了李秋衡后,径回芒良山去了。
青萝别了云无双,急急来到盘龙柱下,不待她扶起李秋衡,就听李秋衡恨道:“你可真是多事,我就被他烧死怎的,如今被你求情免了这一遭刑法,却被她轻贱许多。她嘴皮尖利,日后指不定要笑话我到何时。”
李秋衡说着挥退了青萝,一个人踉踉跄跄下山去了,青萝不免幽幽叹息一声。
次日巳时,魏青才醒,青萝又喂了他些补气养神的汤药。青萝把入世一事说了,魏青不明其意,却也有几分兴致,毕竟进得这山门里已有半年多了。
二人正收拾东西,广煜已来到门外,三人见过礼。
广煜道:“我们就当出去散心游玩,东西多了也是累赘,带足些银钱,这就走吧。”
他三人随即上了丹贡山,别过师父,又给明山历代掌门上了几柱香,遂下山去了。
三人行在山道间,但见满峰上有白云透出金光,石桥下是流水洗练仙意;猿啸鸟鸣花木奇,藤萝石磴兰芝胜;千峰远列似排戟,万壑朝山真仙洞。
青萝道:“师兄,我们下山去哪?”
广煜道:“师父说是随意,你两个可有什么稀罕去处?”
青萝道:“师兄啊,我寻常读阅经典,常见着书里对扬州夸赞不尽,我心里甚是向往,不如就去那儿吧。”
广煜暗想道:师父说这趟下山是教魏青了却尘缘的,这怎么个了却法,我全然不知。许是师父曾私下里给这新徒暗授过什么,还需得问问他才好。于是又对魏青道:“师弟怎么说?”
哎,想那法师何曾给魏青说过一星半点的事,真是满头的蒙晕。他年纪又小,师兄弟几个排行老幺,全无主见,就听他道:“全听师兄吩咐。”
广煜道:“那便照着师妹的,就去扬州吧。”
却说出了明山,就见千亩沼泽,瘴气弥漫,虫蛇蛰伏。
青萝从随身带的五彩香囊里取出一个三足香炉,非金非玉,有拳头大小。她那香囊不过手掌大小,怎能装下这香炉来?原来她这香囊和玛瑙葫芦都是如意宝贝,内中自有天地,是以能装物。青萝叫魏青捧着香炉,她燃了块指甲大的熏香丢了进去,一缕细焉焉的轻烟袅袅而上。
青萝道:“这地儿毒虫太多,我跟师兄倒是不惧,你若是被叮着一口,就要命了。这炉熏香,百虫不侵,你拿了就不怕有虫。”
三人一路行着,广煜走在前头,脚落处自生石地。青萝走在后头,提脚处石消地陷,茫茫沼泽几人一路无痕。魏青捧着香炉,走在俩人中间,观看沿途之景。脚边半尺就是死水於沼,不时有大小水泡浮起炸开,团团彩烟升至半空。细望去,这斑斓彩烟竟是成群小若芥子的飞虫。
青萝取了一羊脂净瓶,口儿朝上,捏了个收字诀,收了几朵虫烟。魏青要拿了看,被青萝打开手,道:“别看着东西都要瞎玩,这虫子最毒,不小心沾了肉,立刻就要化了去。”
魏青吓得打噤,问道:“这么毒,师姐还要它做什么?”
青萝道:“向时出来的少,今个顺道就收了些,兴许有用。”
行了小半日,天色将晚,还有一半路程才够出这荒沼。三人随意用了些干粮,说些闲话。少不时但见日落西山藏火镜,月升东山现冰轮。
月光冷清清的,透霄及地,青萝把身一转,现了原形。你看她附在一棵老树上,星星点点的月华飘忽凝聚,就似灯火罩纱。
魏青何曾见过这景,想他偷读少神怪志异,也不如此景万一。
广煜道:“青萝是一株灵芝成精,今晚月华当中,她就用元身修行吐纳。我们脚下这地还属山门领地内,一切动静师父皆都知之,是以无人敢来坏她功果。”
魏青道:“师兄,我们明山这样大,师父又是德行之辈,怎么门里头弟子就我们几个。先我在家时,常年有十方观的人来,光是不同样的,至少百多个。”
广煜道:“我初进山时也有此问,遂翻阅门中志异,才知其故。原来我们这门派其实是祖师爷闲来建了做耍子的,他本是个闲云野鹤的全真,凡事几分热度一过就不得兴致了。于是胡选了几个看得上的弟子,抛下几本经书,回归大道去了。此后历代掌门竟也效法祖师,全不知其实是个囫囵笑话。你别看我们才师兄弟五个,其实算多的了,师父那辈也就他和邱无华师兄弟两个而已。”
魏青听罢,原来竟是一桩笑谈。
次日,三人穿过沼地,又走了几里路,才出了明山地界。因是深秋渐寒,密林外荒芜一片,寒风萧条,沙尘漫天,有些凄凉。再望远了去,群山连绵成势,因是太远,只能见片片淡绿青涛。
辨明方向,一路步行,说不尽披霜露,水宿风餐,又行了三四日,方才出了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