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楼楼顶,四角飞檐高高翘起,其中的一个飞檐上,站着一个笔挺颀长的身影。
他一身墨黑长袍,融入了夜色中,孤寂清冷。
没多时,另一个身影自天机楼最高一层中飞身跃出,立定于另一个飞檐之上,二人遥遥相对。
“不知北川王亲自驾临,天机楼未曾远迎,还望王爷不要怪罪。”金刃抱拳。
李越看着对面那位容貌俊美的青年,目光稍稍深了几分:“天机楼中之人,都如阁下般一表人才么?”
“王爷过奖。”金刃一笑。他不明白李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直觉有些奇怪。
在他心里,北川王,应当不是一个会注意男色之人。
莫非……
他知道眼前之人与主子的关系,主子那么爷们,按理应当没有男人会喜欢,但眼前这人却对主子情有独钟……
加上刚刚他对自己容貌表现出的兴趣……金刃心中一惊,难道……
他的笑容旋即湮灭,狠狠打了一个寒颤,摆出一脸严肃,看向李越:“王爷,楼中请。”
李越又多看了金刃一眼,目光中有些许疑惑,但他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金刃带着李越,直接跃入天机楼最高层。
李越紧紧地盯着金刃的动作,见他身形轻盈如羽丝,甚至比自己还要更敏捷几分,眼神更深了。
天机楼虽然是一幢楼,但却相当宽敞,仅仅是最上面这一层,就像是一层酒楼大堂。
这一层的摆设并不涉及机要,相反布置得极为雅致,显然,是用来待客或休息的。
金刃却忽然开口:“天机楼不接外客。但王爷您不一样。”
“此话何意?”李越看向他。他不认为自己有特殊的资格。
金刃心道,您是主子的男人,自然不算外客。
但说出嘴的话却变成了:“王爷您是我大盛的王爷,天机楼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盛。您自然不算外人。”
“哦?”李越挑眉:“那阁下的意思……我三皇弟,也不算天机楼的外客?”
金刃一脸镇定:“王爷,我天机楼能知天下天机,又如何会不知,该追随何人?”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炯炯地看着李越,眼神坦诚而真挚。
李越一怔。
良久,他方才问道:“天机老人,本王能否一见?”
天机楼数月之间强横崛起,不但需要庞大的资金,更需要最顶尖的人才。对于金刃的身份,他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但他更好奇的,是那位天机老人。
金刃早已经料到他会提出见主子,他摇头道:“主子有事外出,不过有一人,希望见您。”
竹马自屏风后走出,他朝着李越深深一礼:“王爷,草民竹马,俊男坊男妓。”
……
乡试一天之内便已经全部结束。程让回了客栈,财大气粗地喊文渠点了桌上好的酒菜,准备明天就启程回去了。
放榜要等到初冬,三个多月,再接下来便是会试。这段时间里,程让终于有空好好放松一下了。
但这段时间里,天机楼的事情,她终于要亲自接手了。
二人都考得不错,高高兴兴地吃得酒足饭饱后,程让起身喊楼下小二上来结账,却不想……手往怀里一掏,终于发现,钱没了!
她带了十张百两银票,全没了!
“客官,结账呀?”小二站在旁边,伸着脖子催促道。
程让窘迫得一张脸通红,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头一回低着头,弱弱地问道:“多,多少钱呐?”
“唔……您这桌酒菜,可是咱们店最好的了,这一壶江南醉就得五两银子,这个盘猪肘子,也得三两,一共嘛……差不多十五两。”
十五两……程让身子一晃。完蛋。
文渠在一旁乖乖地站着,他好奇地打量着程让的神色:“怎么了?”
程兄弟说过这一顿她请的,她那么财大气粗,想来是不会为钱犯愁的。
程让一张脸憋得红成了猴屁股,她嗫嚅了半晌,道:“我的钱……被偷了。”
“啊?!”两声惊呼响起,一声是来自于店小二的,一声,是来自于文渠的。
“客官,您在咱客栈付好了四晚的钱,今夜刚好是第四晚,若是您二位出不起这酒菜钱,我们就只能把二位赶出去了。”小二正色道。
文渠绞着袖子站在一旁,他身上的钱已经全花光了,再说了,十五两银子,他即便把裤衩卖了,也凑不出这个数来。
“哎,别啊……”程让一听店小二要赶自己出去,急了。
外边天已经黑透了,他们若是被赶出去,那可就没处可去了。
“这样吧……我们有两匹马,你们可以牵走一匹,用来抵这酒菜钱。”程让无奈,想了想后,只能出此下策。
文渠一听,急了:“不可啊程兄弟,那马您可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这顿酒菜才十五两……”
却没有想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原本还不情愿的店小二立即点头应了:“可以可以,客官要说话算话。”
就这样……程让用那匹五十两买来的马,换了这一顿酒菜。
要换做从前,霸王餐她说吃就吃了,霸王店她说住就住了,可如今,她已经洗心革面,立志要做个有出息的人了,所以不该碰的事情,她一概不碰。
宁愿多吃点亏,也不能占人家的便宜。
夜里落脚的地方总算保住了,但程让的心情变得十分不爽。
她那一千两银子啊……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
究竟是哪个天杀的,敢偷她的银子!
程让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她向来警觉,能近她身的人,屈指可数……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她脑中闪过,当画面闪烁到笑无刀那张笑眯眯的脸时,一切猛然定格。
她上半身自床上猛地弹起!
“该死的笑无刀!”
她竟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摸她,目的根本就不是掣肘她!甚至……他根本不在乎这比赛结果!
他丫的根本就是个扒手!他来参加这武举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偷钱!
她想起与他见的第一面,他排在队伍的后面,诡异地朝她笑着,说,他会参加武举,将会是她的对手。
她当时不理解“对手”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所有参加武举的,不都是对手吗?
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所说的“对手”,是指能近距离摸她……的“对手”。
一想到自己一千两银票被他摸了个干净,程让气得差点要吐血,她直接翻身下床,也顾不上没睡上一个好觉了,换上黑色劲装,再系上一条黑色面巾,直接自客栈窗口跳了出去。
敢偷她程让的钱,她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今日武试完之后,天色已晚,不适于出行,那笑无刀定还在落霞县逗留。
至于他藏在哪里……
程让眼睛眯起。今夜贤士馆仍然是允许入住的,而且……蚩尤……
她早发现蚩尤和笑无刀的关系不寻常,笑无刀看起来极为惧怕蚩尤,他若想要跑,蚩尤,应当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而且……笑无刀藏得深,他忍了蚩尤这么多天,会灰溜溜地逃跑?程让不认为他是会吃亏的主。
她身形隐入夜色当中,迅速往贤士馆的方向潜去。
“你真以为我怕了你?”贤士馆宿舍中,青年坐在床上,看着下方那个一动也不能动的壮汉,笑嘻嘻地说道。
蚩尤瞪着他,眼里是无限的惊恐,他牙齿打着颤,一字一字地说道:“你真是个魔鬼。”
他本以为今夜能得到这个青年,却不想,就在自己身子即将压倒他的身上后,原本熟睡的青年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自己后颈一疼,身子便动不了了。
再然后,被一脚踹下了床。
窗外有依稀的月光透了进来,青年手中银色的光芒闪烁,他轻快地说道:“蚩尤,你可听过,狂刀寨,笑白羽?”
这个名字刚出他口,蚩尤壮硕的身子便不受控制地狠狠一颤!
他眼珠子转动着,费尽力气想要把眼前之人看清楚,笑白羽……这方圆百里的练武之人,谁没听过?!
狂刀寨寨主,耍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银针,当然,这并不是他最广为人知的。
让他真正闻名的,是他的狡诈、阴险、恶毒、没人性。
白日里比试时,蚩尤注意到了笑无刀使的兵器是银针,但他却并未将他与狂刀寨寨主笑白羽联系在一起,毕竟,哪个山大王,会没事找事地去参加科举呢?
若是不小心身份暴露了,岂不是要被瓮中捉鳖?
加上这几天笑无刀一直极为惧怕他,所以他胆子才越来越大,最后色欲熏心,控制不住地……想要趁最后一天强要了这个长相清秀的青年!
结果,箭已在弦上,只待发出时,却直接翻了船。
笑无刀……不,笑白羽……蚩尤很清楚,得罪了他,会有什么后果。
他迟疑了一瞬,旋即张嘴就要大喊!
就在这时,一根银针破空而出,直接封住他喉头,声音卡在了嗓子里,怎么都再出不来。
“如果你是美人,我笑白羽很可能就笑纳了。”笑白羽缓缓站起了身子,他赤着脚,只穿着白色的里衣,一步步走到蚩尤身边。
“但很可惜,你是个男人,男人瞧上了我……”他顿了一顿,轻飘飘地道:“是在侮辱我笑白羽。”
蚩尤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很想拔腿就跑,但奈何身子完全不受控制,连动一下指头都难以做到,更遑论夺门而逃了。
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掉落,蚩尤不知道,这个笑白羽,究竟要对他做些什么。
轻飘飘的声音继续自他头顶传来:“你知道,一个人,怎么才会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吗?”
“人身上的死穴足足七处,而我笑白羽的银针……拔出后不留针口。”笑白羽仰着头,对着月光摩挲着自己的银针。
赤果果的死亡威胁!
蚩尤心中的惊惶已经达到了顶峰,身上衣衫的每一寸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胳膊上、脖子上、额头上的血管一根根暴了起来,狗急能跳墙,的卢马急了,也能越过檀溪,蚩尤再不济,也终究是一个力大无穷的武士,此刻他一急,潜力就被激发了出来,后颈和咽喉部位的银针,竟被那暴起的肌肉直接弹了出去!
在恢复行动力的那一瞬间,他自地上跃起,猛地向门口冲去!
口中更大呼:“救……”
可“命”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他身子就倏然一顿,口中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大大地瞪着眼睛,三个数的时间过后,轰然一声,重重倒下!
再也没有了呼吸。
笑白羽走了过去,自蚩尤的风池穴和太阳穴中拔出两根长长的银针,他哼着小曲儿,悠悠然抬步,躺回了床上,闭目正欲睡觉。
就在这时,一道银铃般的笑声忽自窗口传来:“杀人如宰鸡,好手段!”
笑白羽身子猛地弹起,但嘴里却克制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尸体旁也能安睡,好胆量!”那声音继续说道。
笑无刀死死地盯着窗口,手中银针已经镀上了月光。
窗户本就没有关,一道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那里,笑白羽瞅准时机,银针已经破空而出!
可出乎他意料是,想象中的痛呼声并未传来,下一瞬间,另一个身影忽自那黑影之后跃出,转眼便已逼至了他的身前,而后,他手腕上猛地一疼,双手,竟已经被制住!
之前第一次出现的黑影轻飘飘地落地,竟只是一件黑色的袍子。
他被骗了!
两只手都被揪到身后,被绳索用力捆紧。绑他的人腾出手来,在他胸口一阵摸。
笑白羽本不知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究竟是何人,可此刻,他明白了。
“程二小姐,男女授受不亲,您这样子,不太好吧?”他身子一松,带着笑意地问道。
一点也不着急。
程让手一顿,轻哼一声:“就准你当时摸老子?”
继续一顿摸……可却什么都没能摸着。
“说!把老子的钱藏哪了?”程让的声音冷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