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有时想想都觉自己命歹,不为别个,谁像他一样啊,的那个,青竹竹马,两遗愿未。问老鬼有什么未了心愿吧,阿念更是郁闷,老鬼就是想见见他那双没良心的爹娘。
阿念真是郁闷死了,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见的不成!
偏,老鬼就有这么点儿心愿。
这心愿一日不能了,老鬼一日不离能阿念的身!
老鬼不离身,阿念就只能在被窝里拉拉子衿姐姐的倒霉了,根本就不配为人!
阿念一听说这喜讯,就忙回来跟子衿姐姐说了,子衿姐姐也挺上心,问他,可打听了,那人住哪儿?是不是入狱了?要是在大狱,倒是更好相见。
阿念显然是打听清楚才回来的,道,那人倒并无入狱,只是当差不谨,受了训斥,夺了官职。看他这来帝都,怕是想另找门路另寻机会了。
寻什么门路?子衿姐姐有些不明白了。要是出事时寻门路保住官职倒是人之常情,眼下这官儿都丢了,还能寻什么门路不成!
阿念理所当然道,官儿已是没了,他岂会坐以待毙,此次,必是回帝都再寻起复的路子的!
这么快就能起复?不是刚夺了官儿么。
阿念道,子衿姐姐想差了,官员被夺官职,但功名还是在的,凭着进士的功名,或是去大员家聘个幕僚,再退一步,或是去官宦大户坐馆,都可搭上关系,日后待事情淡了,再另谋差使就是了。
何子衿颇是感慨,看古代这门路,比现代一点儿不少呢。
何子衿道,倘阿念你见到他,你说他会不会要你认祖归宗什么的?这其实也说不定,现在是父权社会,儿子杀父亲那是忤逆大不孝,倘父亲打死儿子,完全无需负法律责任的。阿念又不是拿不出手去,那人倒霉被罢官回帝都,阿念可是去岁的探花,前程正好呢。
阿念冷笑,认祖归宗?他敢自认我亲爹,我就得问问我娘在哪儿!
阿念很痛恨自己生父,但其实,叫何子衿说,两人虽未见面,但,身上隐隐有许多地方还是相像的。阿念对于官场之事的明敏锐利,他适应官场的速度,远胜于岳父何恭。
虽未见过阿念生身父母,但阿念此等人才,当可相见他父母定也不是寻常人物了。
尤其,在何子衿看来,沈素已是难得的出挑之人,可听沈氏说,当年阿念生母竟拒了沈素,选择了阿念的生父。当然,后来事实证明,这纯粹是阿念他娘眼瞎。不过,不论阿念生父人品,此人却是比她舅早两届考中举人,早一届金榜题名。
可见此人本事。
阿念已经做好要见生父徐宁一面的准备,但,还欠时机。
阿念并不愿意登徐家门,然后自然介绍说,我娘是谁谁谁。
阿念的性子,他需要一个出人意料的时机。
要何子衿说,阿念是想得太多了,要搁她,纵不直接上门儿,把人约出来就是。明明白白说了,老鬼的心愿也了了,阿念不行,阿念就得弄那一套出人意表的相见时机什么的。阿念认为,合适的相见时机更能打击到敌人,是的,阿念已将自己生父放在敌人的立场来对待了。
何子衿也不多管他,看阿念一幅精神抖擞,战意十足的模样。
男人们去当差,女人们都在何老娘屋里说话,何子衿在算去岁末到现下何老娘那书的账目,自从三姑娘有了身子,胡文就不让她做针线了,怕伤了眼睛。好在豌豆,州府的铺子已经开起来,近来生意也还好,他说要带着阿琪姐和江大伯江大娘江家太爷老太太来帝都呢。
何老娘沈氏连忙问,可有说什么时候到?
阿仁哥这信上说六月中或是六月底动身。算一算,何子衿道,这也差不多快到了吧?古代常有这事,人已到了,信还没到呢。
沈氏道,前一封信怎么没听阿仁说呢。
那会儿阿仁哥估计也还没合计好。
沈氏道,我得跟你舅妈去说一声。
何子衿道,阿仁哥托人送信,一向都是两封的,咱家一封,舅妈那里一封,舅妈这会儿定也知道了。
沈氏道,知道也得去说一声呢。
果不其然,江氏可不是知道了么。
江氏知道娘家人要来,正高兴呢,满面笑意的起身让了沈氏坐,笑道,姐姐也知道了吧,阿仁要过来帝都了。
我就是为这个过来的。沈氏笑道,按理早该来了,要不是去岁担心孩子,他还不如相公呢,相公也有姐姐做伴,他那里,不要说兄弟,姊妹都无一个。以后父祖还不得全靠他么。也亏得他知道过日子,虽是个辛苦事儿,好在家业在他手里是败不了的。
沈氏听这话也只是笑,沈老太太是个好脾气的,笑道,何止是败不了,就是亲家在我面前,我也是这样说,阿仁这孩子,最有出息不过。比他爹强,比亲家也强。
见婆婆夸她娘家侄子,江氏愈发合不拢嘴,道,我可有什么见识呢,母亲说强,那定是强的。
沈氏道,我看这信上写,阿仁说是六月中或是六月底就从老家出来,要是从六月中算,估计着也快到了。弟妹可得提前把院子收拾出来,亲家太爷老太太好容易来一回,可别一到,你这做闺女的,院子没收拾屋子没准备,不知道的还以为女婿不欢迎呢。
因娘家要来帝都,江氏喜都喜不过来的,什么话都不介意,笑道,一会儿我就让丫环去收拾。
江仁这信到了,大家都觉着,差不多七月中,最迟迟不过月八底,必到的。
何洛的定亲礼是在八月初,结果,过了何洛的定亲礼,江仁一行人还没信儿。江氏这心里就各种记挂,这年头儿,人们鲜少行远路的,江氏只怕娘家人第一次出远门,路上出什么事。
这么没消息,别说江氏,就是何家也很为江仁一行担忧。
最后还是沈素拍板,沈素派了得力的管事带了两个心腹话,何老娘推她一把,问,你倒是听见没?
听见啦听见啦!
第二日,何子衿随江氏一道坐车去西山寺烧香求签。
路上何子衿见江氏帕子绞成一团,劝她道,舅妈只管放心,去年阿仁哥没少到处跑生意,湖广之地都是去过的。今年阿仁哥过来,也不可能不带下人仆婢的,要是他一人出门在外,咱们还挂心,这一大家子出门,总有个照应的。
只是,事关娘家父母兄嫂侄子的安危,又岂是容易宽慰的。江氏叹道,这我也知道,只是眼瞅着天就要冷了,一到中秋,过了重阳,接着就入冬了。要是在咱家冷啊热的,总能添补替换,在外头,事事不若家里便宜。你舅舅当年来帝都春闱,路上还大病一场呢,要不是,早知这样,当初真不该听你舅舅的,叫他们来帝都。还是在老家好,虽不若帝都繁庶,到底安稳。
这话可真是
什么叫当初真不当听你舅舅的,何子衿确定,倘不是为了让江氏见见娘家人,估计他舅也不会想让江家这一大家子来帝都。提携江仁什么的,这不为过,江仁不是外人,何子衿做生意,也是找江仁合伙呢。但,他舅想让舅家一大家子来帝都,其实还是为了妻子高兴。
哎,想来舅妈真是急昏了头,有些迁怒了呢。
何子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又车轱辘似的说些宽慰人的话罢了。
待到了西山寺山脚下,江氏也没有爬山的心,直接雇了滑杆,与何子衿一人一个,坐着上了西山寺。待到了西山寺,大手笔的给了知客僧十两银子,这既不是休沐日,又非大比之年,西山寺便是名寺,因它在城外山上,此时寺里香客也不多。倒因中元前后,很有几家做法事的。知客僧一见十两银子,就知这是大主顾,连忙问江氏是要烧香还愿还是要祈福消灾,江氏道,想烧柱平安香,亦想求个签。
知客僧忙客客气气的引二人进了大殿,何子衿见江氏那焦急模样,连忙扶住她的手臂,生怕她跌了。江氏虔心十足的烧了一柱高香,因她给的银子足,这高香是不收钱的。然后江氏接过僧人递过的签筒,双手合什,祈祷片刻,方掷出一签来。
签掷出来,江氏却是不敢看,与何子衿道,子衿,你帮我看看。
何子衿伸手去拿了,见签上刻了一艘大船破开海浪,背后两句诗是: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上签,主大吉。
何子衿将签递与她,笑道,舅妈,是上签,大吉。
江氏紧张的脸上露出一抹大大的笑意,此刻连接接了签,反复看了两遍,笑道,果然是上签!
何子衿道,舅妈保不请大师帮着解一解签呢。
很是很是。
江氏又请问知客僧,找大师解签。知客僧带着江氏去了解签的香房,那解签的僧人仍是上次的那个,年岁已经不轻的僧人,一双眼睛温和透彻,问江氏,不知女施主要问什么?
问吉凶。
僧人一笑,此事不需再问,大吉。
江氏脸上神色缓和,道,只是,我那侄子算着当到帝都了,却一直没见人,不知何故?
僧人一双细致的手摩挲着手中签道,乘风破浪,可见,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不过,此签既为大吉之签,可见,所耽搁之事,不是坏事,而是好事,正对一句,好事多磨。
江氏脸上现出喜色,再三问,这么说,我家人是无事的?
僧人温声道,便是有事,也只是好事。
江氏双手合什,连念三声佛。
何子衿含笑看着江氏,江氏郑重躬身谢过大师,出去又要捐香油银子。虽说舅家有钱,何子衿却是个节俭的,笑对沈氏道,今天舅妈既已在佛前许了愿,不若待阿仁哥他们到了,您再来这寺里捐香油钱还愿,岂不好。
江氏一想,也是这个理,遂应了。
江氏把娘家的事都放下了,此方有了心思问何子衿,道,子衿你没求个签?
我没什么好求的?
既来了,怎么也要求一个的,这签又这般的灵验。
江氏自己得一好签,悄对何子衿道,你去求一个,问问子嗣也好。
何子衿给江氏推着,只好也去求了一签,她掷出了一签,江氏先取了,见上面画的是石榴,立刻就笑了,这签好。翻过来,见是个中上签,虽不及自己这个,签文却也一句诗,羡他开口处,笑落尽珠玑。
石榴多子,何子衿眼下成亲未久,得此签,虽只是中上签,也是吉兆。
江氏拉着她又去找解签的僧人,还生怕何子衿不好意思,江氏笑道,大师,这回我们问子嗣。
僧人笑道,石榴多子,且看这签上石榴是结果之态,得此签者,将来定是子孙绵绵,后福不尽的。
江氏瞧着何子衿一乐,复欢喜的谢过解签的僧人,带着何子衿走了。
江氏与何子衿就商量着要下山去了,今得了好签,江氏一身轻松,不似来时那满心急躁,也是有说有笑的了。因时已至七月中,过了中元节,寺里卖新鲜的莲子菱角,江氏心情大好,指了那莲蓬道,这比在外买现成的莲子要新鲜,咱们买些,回家做冰碗吃或是煮莲子羹,都是极好的。
何子衿倒也爱剥新鲜莲子吃,二人亲去挑选,丸子忽然拉拉何子衿的衣袖,何子衿回头看丸子,丸子拉开何子衿两步,轻声道,姑娘,刚我见着姑爷了?
何子衿低声问,你看准了?这会儿阿念当在衙门当差呢。
丸子点头,道,姑爷穿的是姑娘亲手做的湖蓝袍子,还有三喜跟着,我再不会看错的。是见着相公了,我想着,丸子是女眷,到底不便,就让阿平去里头看看。在外,何子衿都是称阿念为相公,说来阿念很为这种称呼得意呢。
江氏也有些疑惑丸子看差了,毕竟正当差的时候,阿念怎么会来庙里呢。笑道,定是丸子看差了。
待江氏买好莲篷,又等了一时,阿平就回来了,禀道,当真是江大爷,是徐老爷要来做法事的。
何子衿这便知道了,点点头,示意阿平不必再说了。
江氏疑惑的看向何子衿,何子衿轻声道,舅妈,一会儿去车上说。
阿念的确是为着徐宁来的西山寺,阿念是个心思细致的人,打听许久打听到徐宁中元节前后要带着妻儿来西山寺给岳家做法事,阿念便特意提早一步来等着徐宁的。
待徐家把法事做完,阿念就站在这处偏殿门外不远处的一株松树下,阿念一身湖蓝衣裳,整个人笔直也如一株风姿俊秀的青松。
阿念毕竟是做官的人了,他年纪不大,但少时坎坷,故而,那种稳重的气度远胜同龄人。且他人生得又好,就直直的望向徐宁,徐宁便是没留意,自也有人留意的。
女人直觉素会比男人敏锐,留意到阿念的人是宁氏。宁氏见着阿念,不由咦了一声,徐宁也看到了阿念在看人,问宁氏,怎么了?
宁氏看向阿念,与丈夫道,这位是江探花,去岁我来帝都,曾有幸见过。
一说去岁,徐宁就知道是上科春闱,徐宁对上科春闱榜单显然很熟悉,温声道,记得他也是蜀人。
对。宁氏欲言又止,还是轻声提醒了丈夫一句,听说他娶了沈素沈大人的外甥女为妻。
徐宁与宁氏道,他既与沈素相近,必是与我有些许误会的。你先带着孩子们去休息一会儿,我与他说说话。
宁氏点头,柔顺的应了,带着儿女去香房歇息。
徐宁走向阿念,盯着阿念的眼睛看了片刻,方收回视线,问,你有安排说话的地方吗?
阿念记得老鬼曾与他说过,老鬼那一世来帝都时,此人已病死狱中。
此时此刻,阿念是多么希望此人下场如老鬼所言,相对于这人模狗样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家伙,他还当真愿意看到一幅狱中枯骨。
完全没有阿念想像中的丢官后的狼狈,这人一身天青色长袍,身量比阿念现在高半个头,相貌俊秀不让沈素,只是不比沈素温和,此人一双利眸,寒若冰霜,要阿念说,一看就知不是好人。
当然,这是不是阿念的偏见就好说了。
阿念的确定好了客院,就是用来说话的。
徐宁与他过去了,二人坐在屋内,外头三喜守着院门,院门一人皆无。徐宁望向阿念,久未开口。
阿念也不说话,俩人对眼片刻,还是徐宁先道,江探花寻我,可是有事?
阿念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江兰?
徐宁脸色微变,道,是沈素让你来找我的?
义父不知此事,是我受人之托来问你,你可还记得她?
义父?徐宁皱眉,问阿念,你是沈素的义子?你与江兰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阿念的心理素质了,倘对徐宁有半分期待,听到这话得是个什么滋味儿呢。阿念正色纠正徐宁道,应该说,我与你,与江兰都有关系?
徐宁脸色大变,失声起身,不可置信,绝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难不成,你当年当真不知她有了身孕?
徐宁堂堂榜眼出身,论春闱成绩,比阿念这神童还要强上一些,当然,徐宁中榜眼的年纪比阿念要更大一些。但,很显然,徐宁非但资质不较阿念差,他这心里素质更是强过阿念,再加上这些年的这场历练,徐宁失态也只是一瞬罢了。他仔细的盯着阿念的脸孔打量片刻,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
如果知道会怎样?
徐宁叹口气,如果知道,我再怎么也会留下自己的骨血。徐宁家中亦无兄弟,父母早逝,他说这话,不知是面对阿念时的谎言,还是真心这么想。
徐宁不会认为阿念是在说谎,一甲出身的人,又不是失心疯,不然,哪里会凭白无故认他这丢官之人为父呢。当然,人阿念没认他,徐宁也并不在意。阿念认与不认,他们之间有血缘在,这是事实。徐宁看向阿念,竟是微微一笑,的确越看越像,眼睛像她,鼻梁像我,念书的灵性也像我。
倘子衿姐姐当前,怕就要感慨一声,这得多无耻的人才能说出这样无耻的话呢。
阿念不愧徐宁江兰之子,阿念依旧十分沉得住气,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得知自己骨血是前科探花,这种消息已足够徐宁舒心畅意,他对阿念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阿念道,我想知道,你可曾后悔当初?
徐宁的姿态放得很轻松,他身子是斜侧着,脸庞正对阿念,午后阳光已带了三分冷意,徐宁的眼神悠远又复杂,良久方道,要说后悔,自现下看,我当年的选择,当然是错的。谢皇后的母族方氏,便是前英国公府方家,你的外祖父是前承恩公府的侍卫。我若当年不弃你母亲,能熬到现下,现下则是我出头之日。选择只有对错,谈什么后悔呢?江念,你不是我,你也没有我的经历与人生。如果我说后悔,能让你心灵愉快,你就当我后悔吧。
徐宁很是闲适的打量着阿念,道,你可真像我。
我永远不会像你这般,见富贵而忘恩义。阿念冷冷吧。
这很好啊。徐宁竟很是赞同,他点点头,道,世间的路各有不同,与我一样,又有什么意思。
徐宁问,听说你成亲了?
阿念冷冷不作声。
徐宁便知道了,一摊手道,看来,你的问题问完了。
阿念起身离开,徐宁在他身后唤一声,江念!
阿念头都未回,直接离开。
徐宁一叹,这可真是像极了他,当然,他未曾回头。
于是,他的儿子也不会对他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