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八尺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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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镜捡了那狐狸尾巴一看,油光水滑,毛色鲜亮,看来近日吃得不错。再瞧那被他用来砸人的扇子,象牙雕骨,丝绸为面,想来林墨白藏身在这红袖消金窟里也不曾穷着。

  “真贼。”北镜低喃了一句,将那扇子捡起来揣好,再抬起头时,方才的黑衣姑娘却也不知何处去了。

  “真贼。”她再次感慨。

  过了晌午日头便淡了下来,丰城百姓恢复了些神气,朱雀街上小贩的吆喝声都增了几分对抗热气的胆色。微风一吹,一衣香气,北镜抓着半截白毛狐狸尾巴,又想到这尊大神一跑,线索断去,不由沮丧。日头更淡了些,她遮着额头抬头一看,竟看出几分雨意。

  又原来章家左思右想,顺藤摸瓜,确实追到了林墨白头上,方才那闹哄哄一场官差搜人的闹剧便是因此而起。北镜好容易从秦楼楚馆销金地中脱了身,刚回到客栈又被小二告知临衍等人已离了客栈,像是往城西慈恩寺去了,她仰头看天,更是惆怅。

  ——每每紧要关头,这帮男人倒一个比一个没谱。

  沿街有个中年女子提了个花篮正在卖花,还未及花期,北镜有几分好奇,凑过去瞧了瞧,便见她那蓝中放着的俱是自己以轻纱扎成的月季花。也不知是熏过香或是浸过花汁,隐隐竟有股甜。她心生喜爱,三文钱买了一朵,又想起今日水蛇腰的姑娘说过的话,一时更有些沮丧,拿着一朵妖娆假花,一时竟不知该簪上或是扔了。

  人不如花娇艳,能有什么法子。就如云缨长老门下那叫顾昭的师弟,虽身为男子,也是个爱花的,在后院娘炮兮兮种了一树一树的紫藤花,紫藤花一开,自然也引来一群一群娇艳的小师妹。北镜心下一钝,索性将那花盘在袖口,闻着一股甜香,心情也舒畅了些。

  一路思索不知已到了城门口。雨滴已然簌簌落了下来,北镜不曾带伞,就这么任雨水浇着,额前刘海被凝成了细细的一缕。自己真的这般不好看么?她一边想,却听旁边马车里有人惊呼了一声“誉铭”。

  ——章誉铭?章家那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

  北镜曾听临衍谈过他被赶出门去的缘由,遂讶然转过身,只见那马车停在城门边上,想是陡然落雨,惊了马,车夫颇有些措手不及。厚厚的帘子遮了里间光景,而城门口聚的百姓越聚越多,原来始终有二愣子不记得带伞。北镜摸到马车边上,混在躲雨的人群中,凝心细听,只听一个女人道:怎的又下雨了,这可怎么出城。

  另一个妇人道:夫人莫慌,一会儿人少了,我们马上就能走。

  北镜满腹疑惑,凝了个诀,风一吹,将那厚厚的帘子带起了一个角。车里静谧,众人面色都不太好,三夫人苦着脸,而混世魔王章誉铭则可怜兮兮地躲在奶妈怀里,砸吧着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你敢哭我就把你丢出去。”

  章誉铭从未见过娘亲如此厉色,苦苦止了泪,小声抽抽搭搭,好不可怜。母亲诸人无人理他,更无人哄他,章誉铭愈发寂寞,然而车内逼仄无甚可玩,他于是只得掏出自己颈间的红绳,揪出个玉佩默默攥着玩。玉石清润如水,必不是凡品。

  “把那东西收好!我们马上走了!”

  章誉铭闻言,恨恨地放开那块玉,转而把玩奶妈的木镯子。

  人群稍疏,雨却是越下越大。那车夫不顾众人怨声载道,硬是挤开了人群往城外疾驰而去,北镜亦觉诧异,顺手凝了个纸鹤随那马车翩然而去。她想了片刻,自己却还是穿过城门,踩着一路泥泞转而朝西边的静慧坡慈恩寺而去,相会几位少侠。

  丰城外有一条大河。当年城墙落成的时候,有言道此地必成兵家必争之地,背山靠水,一夫当关,实在太受老天爷眷顾。说此言者大概也没曾想到另一层,这河面太广而河水太急,桥不得建,渡河又不安全,久而久之,丰城这地方非但没有成为兵家必争地,倒是来往商贾对其颇多嫌弃,丰城虽背山靠水,终究越发地鸟不拉屎。

  这大河随着去年秋天一桩命案而广为天下知。那时雨季刚过,新科探花郎回乡探亲途经此地,本想着乘着大船,带着圣上亲赐的拜官封文,于此滔天江水之上赋诗一首岂不美哉。谁知他诗没写成,一个大浪拍过来,船倒是给打沉了。再而后,渡此河的船家便尤为小心谨慎,生怕再载了个大佛连累一家老小。

  北镜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事。她下了船,远远瞧见一个茶棚里挤嚷嚷的一群人,以及人群中蓦然突兀的白色长衫,遂朝同门二人招了招手。

  临衍二人不曾被大雨摧折,一身长衫笔挺,远观确有仙风道骨之气。北镜看两个少侠同两个樵夫拼了个桌,便也朝二人行了个礼,抓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道:“怎么不给我传信就跑过来了?——早些时候我刚收了师父的纸鹤,说北诀也来了,你们可有接着他?”

  一提此北诀,明汐垮了脸,神色甚是复杂。

  “传了,这不是下雨么,纸鹤还没扔出去就湿了。”临衍圆场道:“他正在来路上,你若方才没见着,那他想必正在下一班渡船上。”

  他早些时候吩咐明汐传信,想来这小子一时忙活,这又忘了。倒是小小丰城之案,天枢门一来派了四个亲传弟子,此事倒颇为令人诧异,

  明汐言及北诀心头不快,盖因北诀其人,话多,修为低,懵懵懂懂,不懂看人眼色,实在惹人嫌。都道弟子随师,但这话在北诀处却实在行不通。其亲师怀君长老乃山石道人的师弟,他的一手剑法之精绝,仙门众人无不拜服,谁若得投身他的门下得其亲授,实是三生大幸。

  怀君收了北镜姑且算是情有可原,却不知北诀这愣头青一个,话不会说,剑法修为也难等大雅之堂的一个二愣子,怀君长老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北镜许久不见其亲师弟,心下也甚是欢喜。她就着凳子坐了,对传信之事也便懒得计较,对临衍道:“你猜我方才问出了什么?”

  “我们方才也有一番奇遇,先不忙说,你看。”北镜朝临衍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正插着腰同茶棚主人讨价还价:“昨天五文钱一壶,今天就涨到了十文,你怎么不去抢!”那人嗓门大,众人皆抱着手臂往这边张望,他的左眼一个丑陋的瘤子,头上挂着个绳,绳子末端有一枚小小的八卦。

  “滚开滚开,你不要自有别人要!”

  北镜愕然:“那就是你们提过的……”

  “那个打着天枢门的招牌到处招摇撞骗的江湖二混子。”明汐晃了晃右手,心道,这真是做贼的遇上贼祖宗,他一会儿若知道这几人才是如假包换的天枢门弟子,不知该作何表情。

  “方才他硬跟着我们过来要蹭一顿糕点,说同师兄是旧相识,看那样子,简直要亲同拜把子兄弟。师兄见之不忍给了他几个铜钱,一会儿他又该向咱们跪下了。”明汐话音未落,只见那道士挤开围观众人,气呼呼地将茶壶往众人桌上一顿,大声道:“几位恩公不好意思,小人无德,我也无法同他讲道理。”

  “无妨,坐。”临衍指着对面一条长凳子,凳子另一端的樵夫见了那人,低骂一句,自己走了。

  要说老道士对临衍之变化也甚是讶然,前日相见之时他还是个舔着脸蹭人家两碗馄饨的江湖不归人,此时这绛紫白新的道袍一换,人模狗样,一本正经,甚是有那么些意思。临衍见他,心头也甚怪异。他那一句云山雾里桃花之劫绕得他满心疑惑,此时他迎回了天枢门首座弟子之职,那人却还是那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承人家一卦之情,临衍隐隐觉得,于情于理,自己也该好好请人家吃一顿饭。

  “哟,这位姑娘倒是没见过,一起的?”北镜眉头深皱,老道士浑然不觉,点头称赞道:“几位都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失敬失敬。”言罢又自顾自对临衍道:“我那日给了小侠卜了一挂,怎的,我可有说准?”

  临衍嘴角一抽,顾左右而言他。那道士倒也不恼,对他道:“天降大任,不得了,不得了。老头和几位实在有缘,不如把这位小侠的生辰八字给我,我给您卜一卦如何?”他指的是明汐,明汐也嘴角一抽,慌忙摇头。

  临衍却一反常态,插口道:“好,那便劳烦先生。乙丑年……”临衍一边说,只见那老头从他的破布兜里抓出一把干透了的包谷粒,往桌上随手一撒,拍了拍手,叨叨:“天地英灵,太上祖宗保佑……”其胡言乱语,令众人不忍直视,明汐初时头大,此时却越听越是迷糊。

  这不是师兄自己的生辰吗?

  “破!”随着老道士这一喊,众人一愣,皆看着他。

  “少侠这命有意思,有意思的紧,”老头盯着明汐哈哈大笑,又把桌上那堆包谷粒一通乱搅和,道:“不富不贵,不生不死,不人不鬼。哈,但却是个见龙在田,搅得天下大乱的命!”言罢又笑道:“有趣,有趣。”

  “你胡说八道说些什么!”明汐拍案而起,临衍拉了他的胳膊,又朝那老头抱拳道:“多谢道人提醒。明汐,坐好,不可忘言。”

  临衍被其师父从乱坟堆里刨出来的时候便是个没有八字的,师父将遇了他的那日当做了他的八字,却也未曾卜过他的命。先掌门精通易学,这亲传弟子的命格他却是从未在意过,其中曲折缘由临衍倒也未曾问过。

  是以这老道士所言,临衍也自当放屁,并无其他想法。

  雨意似是缓了些。拼桌的樵夫提了一担柴,小心翼翼往棚子外走去,临走前又对临衍众人叮嘱道,江上风大阴气尤其重,邪乎事情尤其多,老天爷也没空管。丰城里最近亦是不太平,这寒气专挑人不慎的时候钻人脚板心,诸位也要小心。

  众人一一应了,面面相觑。这又是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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