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世子园。
韩清熙靠在床上,看着云霞熟练地将太医煎好的药一点不剩地倒入盆栽中,不由暗叹一口气,接过蜜枣从食盒内格里拿出来的另一碗药,蹙了蹙眉,然后一口气喝完。
碗底见空,蜜枣及时递上蜜饯。
韩清熙感受着蜜饯的甜味逐渐在嘴里蔓延,盖掉药的苦涩......
瞥了一眼包扎着的左手,隐隐有种麻麻的感觉,明明只是伤了一只手,现在却演变成不小心跌倒流了产......
韩清熙很不想将这一突发事故冠上阴谋论。
可是他说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保护他们这个家,保护长公主府,请她相信他......
脸上浮起可疑的红云,韩清熙微微侧过头去,不想让丫鬟们看见。
“夫人,这药有助眠成分的,您再躺会儿吧。”云霞过来扶她躺好,掖好被子。
韩清熙顺势闭上眼,算了,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多想了。
既然他要保护她,那她就心安理得地养着,任由外界谣言四起飞满天吧......
长公主府文齐斋。
茗琦刚安抚完丈夫,又迎来小女儿探究的眼神,不由端起茶盅掩饰内心一闪而过的小慌乱,韩清熙没有跟翼然世子圆房一事只有她知情,这突然传遍朝野的流产显然是有内幕的。
云霞也来了一趟,跪下求说请长公主帮着周全一下。字里字外的意思自然是让她周全一下这个说法,让流产这个事落到实地,成为真的,也只有长公主府跟宋府统一口径,才能应付前来探望的夫人亲眷,继而应付朝堂上各位大人们,而这一切,约莫是为了应付太子吧......
茗琦眸色转深。
“那泠儿几时能去看望大姐姐?”
韩泠熙坐在下首,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看得茗琦眉心直跳,这丫头心里又在打什么小九九!
“唔,当是如此,小小该去看看清儿......”韩文明点头,姐妹情深,互相关爱扶持,这是他最乐于见到的。加上此刻是非常时期,泠儿去看望清儿,他才能真正放心。
茗琦暗中递了个眼神给丁嬷嬷,丁嬷嬷心领神会,恭敬地道:
“流产可不是小事,极有可能伤了身子,难以再孕,得小心养着。”
意思就是别随便去打扰韩清熙修养身子。
“竟这么严重......”韩文明似有些惊讶,继而又哀戚了几分,“她娘就是生她的时候遭了难,难道,她也难过这一关......”
丁嬷嬷不想自己一句话竟起了反效果,勾起驸马爷这等哀思,还念起了旧人,额间一下子冒出冷汗来。
驸马就当着她的面提起前妻,尽管阴阳两隔,驸马心中也无他想法,但也真是够一根筋的了。
幸好自己大度,不计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茗琦轻咳两声:“生孩子本就犹如过生死关,如今,幸得世子重视,已请了两位太医日夜守着,倒也不至于一点希望没有......”转而对韩泠熙耳提面命道,“你若想去,便隔两日再去吧,届时顺着点你大姐姐的意,莫惹她伤心。”
“泠儿晓得的。”韩泠熙郑重点头。
这个时代的女子产子确实不易,如韩清熙生母那般难产而亡的确实也在不少数,韩泠熙眼珠一转,心里盘算着得去找老太医讨一些妇产科的秘法,要不就是古籍也行。
燕婉殿。
四皇子皇甫成景双手一搭,恭敬地行了一礼:“母嫔,叫儿臣前来可有何嘱托?”
婉嫔挥手屏退下人,看着愈发成熟稳健的儿子,心中很是满意,笑问:“听闻今晨骑射,你夺了头名。”
“是,是师父教得好,儿臣还有不足之处。”皇甫成景也笑,语气却是充满自信。
“是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儿当继续努力,春猎再夺头名。”婉嫔笑着,指了下首的位置让他坐下。
“儿臣定当不负母嫔厚望。”皇甫成景胸有成竹地道,从容坐下。
“方才刘公公来传赏梅宴设于三日后,本宫就提早问问你,可有如你心意的贵女,届时本宫也帮着瞧几眼。”婉嫔一脸慈母样。
皇甫成景略一思忖:“母后可知京城第一美女柳眉展?”
柳氏?
婉嫔蹙眉:“你看上她了?”
“非也。”皇甫成景一笑,“儿臣是觉得此女才气甚佳,配五弟甚是合适。”
晴妃远在皇陵,大公主皇甫成妤嫁人,大驸马远在边疆,独留五皇子皇甫成奕孤身一人在这深宫后院,柳氏的叔父虽是京城巡抚,却也耐不过柳氏没生下一个皇子,将来继承大统是肯定没戏的,而那两个丫头也一点拿不出手,对于大局丝毫无用。
将五皇子跟柳氏绑在一起,五皇子就更别想翻身了......
婉嫔一听便明白此中深意,不由一笑:“你这孩子,让你挑媳妇,你倒兄友弟恭的,让起你弟弟了。”
皇甫成景但笑不语。
“左家女儿虽不是嫡系,却也不容小看,你便从中挑一个吧。”婉嫔收起笑容。
左家?这是要拥护太子了......
皇甫成景垂眸。
“你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岁了,本宫依旧不过一个嫔位,这是皇后娘娘在等着我呀......”婉嫔幽幽地道,“我若封妃,你便可能是个亲王......”可若在太子登基之时,她仍是嫔位,那皇甫成景也就只能封个郡王了......
“多谢母嫔为儿子着想!”皇甫成景起身行礼,亲王和郡王的礼遇可整整差了一个爵位呢。
“时至今日,本宫都想不明白,为何忽比倱会上位......”婉嫔向窗外望去,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她有多少年没见过草原上的雪了,“更想不明白,独孤一家就这么灭门了......”
灭门!
皇甫成景眼中满是讶色:“母嫔,是,是忽比倱做的吗......是阿斯丽递出来的消息吗......”
“阿斯丽的尸骨,也许早就化为大草原的肥料了......”
婉嫔声音淡淡,皇甫成景却听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忍住想要搓手臂的冲动,根本来不及去思考阿斯丽死了,那还有谁能第一时间送消息出来,匆匆行礼:
“母后吩咐,儿臣谨记于心,会在左家二位姑娘中选一位为妃的。若无他事,儿臣先告退了。”
“去吧,下雪了,让小太监给你撑把伞。”婉嫔回过头看他,脸上浮起一丝关怀之意。
皇甫成景恭敬地退出去了。
半晌,婉嫔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那窗户,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瞧它在手心里快速融化,握紧......
长公主府,静弦阁。
韩泠熙一手托腮,一手翻着书,她猜测国师是回到阵法里去了,只是阵法在哪,老太医也不知晓,不知道上次他遣人送来的书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四月进了来,吩咐几个小丫鬟按方位摆好炭盆,午后便开始下起了小雪,这会儿倒是停了,温度也下降了一些。
九妹正在整理她的衣裳,说是有几件又短小了些。
韩泠熙撅着嘴,貌似自己一顿也没吃多少啊,咋像竹子似的蹭蹭地长着......
四月噗嗤一笑:“小主子,是想念听竹轩的竹子了吧。”
韩泠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嘀咕着说出声了,不由一笑:“等雪融化了,春天也就不远了,到时又可以挖嫩笋吃了。”
九妹也难得搭话:“炒上丁嬷嬷腌的腊肉,就更妙了。”
“哈哈,说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韩泠熙合上书,回头看着小丫鬟们添好银丝碳后规矩地退下。
“小七又去哪儿耍了?”韩泠熙起身伸懒腰。
“定是找赛姨比腕力去了。”四月一笑,净了手,倒一盅热茶递过来。
“哦?”韩泠熙挑眉,“话说赛姨真的是天生神力吗?”
“婢子听丁嬷嬷提过那么一茬,赛姨以前在宫中也是骑射高手呢。”四月想了想,道。
韩泠熙想起不久前跟空学射箭一事,深知拉弓确实需要一定的臂力的。
“因着公主们的婚事,还有皇子们的赏梅宴,绪歌姐姐的婚事就定在来年三月了。”四月继续道。
韩泠熙点头听着,九妹二人便商量着怎么添妆的事。
丫鬟们之间自然也能添妆的,只是,如今绪歌名义上是长公主的义女了,按着惯例,倒不是她们能添得起妆了,但并不妨碍她们私下里给呀。
听着两个小丫头嘀嘀咕咕的,韩泠熙一脸恬静,若岁月能如此静好,该多好呀。
然而事与愿违,天黑之后,长公主角门来了一个穿着破烂的妇人和一个哆哆嗦嗦满脸脏兮兮的孩子,说是丁嬷嬷的远方亲戚,村里遭了灾了,不得已来求口饭吃,正在听丁芦丁葫摇头晃脑背诗文的丁嬷嬷一顿,才急忙亲自去迎了人。
丁家村来人一事很快府上的主子们都知道了,茗琦叫绪歌前去安抚,不料绪歌跌跌撞撞地跑去了静弦阁,正执笔写字的韩泠熙手一顿,墨汁滴到白纸上,晕了一圈。
“绪歌姐姐,何事这等慌张?”韩泠熙将笔搁下。
“小主子,是莹歌,是莹歌回来了!”绪歌噗通跪下,眼中的泪竟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莹歌!
韩泠熙神色一沉:“小七,叫空守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