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她刚才也已经做过一次卷子了,反应总算淡定得多。焱云舞把视线挪向一旁,珩离墨不用她发话,早已自动自发地站到了她身边。
“我在这里帮你写着,你抄吧。”
半空中已经出现了闪着荧光的字体,正与河面上出现的一般无二。焱云舞当然是信他的,当下一撩衣摆,单膝跪在暗河旁,伸手在河面上写字。
这回的字是他们学所未学的,恐怕只有珩离墨才能认出写出,而且十分繁琐,故而焱云舞写得很是艰难,有的字要抬头看个两三遍才能写全。她正在那里专心致志抄写答题,不提防河水里窜出一个细长的东西,像是水制成的绳索,又像是实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她的手腕,向下一拽。
珩离墨正抹去半空中的一行字迹,写一行新的上去,焱云舞忽然掉进水里,离得最近的居然是黯无央——他刚才答题迫不得已说出自己不会,正在羞愤之时,所以爬上岸之后就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看那些壁画,故而焱云舞落水之后居然是他离的最近,反应最快,当即扑上去抓住焱云舞的脚踝,和下面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拉扯。
千裳正伸手去摸那壁画,看看能不能沾下些粉末,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顿觉不好,一转头就看到黯无央正抓着焱云舞在和河里进行拉锯战。
她离事发地算是远的,当即往河岸边一扑,右手插进水里,寒气一涌,自水底到水面便迅速结冰,咔嚓声不断,转眼就把暗河变成了一块结结实实的大冰坨子。
焱云舞又不可能被她冻死,所以她下手的时候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而焱云舞又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等人来救的人,掉下河里的一瞬间已经抓住了那个缠在她手腕上拉她下河的东西——她以为抓住了——等到其他人七手八脚炸开冰层把她拉上来的时候,她左手抓住右手腕,喘了一口气说道:“没有东西。”
她右手腕上、脖子上都有绳索勒过一样的红痕,但她在入水的第一时间就已经伸手想要扯开过,结果却发现空无一物:“应该是水。”
绳索一样的水?
暗河虽然已经变成了冰块,但上面的题仍然还在,不过换了一道,焱云舞原先所在的地方被他们挖成了一个大坑,那些字也跟着坑上下起伏,变得歪歪扭扭,焱云舞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是:“那道题我还没写完呢,不会扣分吧!”
珩离墨手腕上的手链毫无异状:“不会。”
她松了一口气,揉揉自己的手腕和脖子:“得了,接着写吧。”
不等她走过去,冰面上忽然冒出一道光,直直射向祈倾。
焱云舞顿时大喜过望:“原来换人了啊,我说怎么忽然提变了呢。”
祈倾是个好孩子,视考试如无物的那种,所以她非常淡定地走过来看题,一点不紧张,一点不慌乱,着实有大将风范。
……看完题之后就没有了。
“我……没有看过这个故事。”她脸有点红。
千裳也跟着看了一遍,这次的题就是正常的文字了,上面写:“壁画上讲述的是哪一个故事?起源于何族?”
他们到现在已经学过了妖界史、魔界史、仙界史,祈倾上课听讲,课后复习,只要是书上写的,她都至少会有个印象,但是这个壁画么……
“没事,我看见过。”千裳道。
嗯,这种一看就不正经只存在于野史里的故事,她最熟了!
“其实这是人界的传说故事,你们肯定都没看过。”看大家的目光都转过来,千裳看看壁画,再看看水面,“这个故事的名字叫波罗涅鬼。”
西南之地,多瘴蛊,多林山,据说数万年前有一族生活在此地,自称“罗罗”,是“蛇”的意思,意为自己是蛇的后人,外界称呼他们为“山子”,意思是生活在山里的人。
波罗涅鬼是他们崇奉的一个神灵,罗是蛇,涅是母亲,波是伟大,直译过来就是伟大的蛇妈妈,意译的话可以理解成至高神或者老天爷,“鬼”在他们族中没有贬义,和神灵等同。
罗罗族巫风浓郁,每年一月,大雪封山,他们就会选择一座神山——也就是波罗涅神出世的那座山——作祭祀之用,提前一年选择材质光润、体态优美的牛角作头饰,脸上带着青铜做的面具,方脸长耳,无鼻无嘴,祭以九种果蔬、九种动物,祈求波罗涅神保佑族群繁衍壮大,同时占卜来年运势是否风调雨顺,是否牲畜丰收。
波罗涅神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少年,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娶了继母之后对他十分虐待,冬无棉衣,夏无饮食,父亲也不帮他,迫不得已在每年一月祭神之前逃进了山里,只见四野茫茫,山石砺砺,野鸡野兔一只不见,野果野菜全无踪影,冻饿交加,奄奄一息之时,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块巨石,巨石之后露出一线缝隙,钻进去之后有一株三丈高的巨大植物,闪着绿玉一样的光泽,粗杆长叶,上面有几枚小小的红果子。
这少年正在饥饿欲死之时,有没有毒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当下就摘了那果子,嚼也没嚼就吞进肚里。再继续往里走时,洞室渐渐开阔,脚下也不再是石头,而是变成细软的泥土,热气氤氲,兰芷芬芳,奇花异草,一时难尽。他以为自己是闯入了什么神仙洞府,正大张着嘴巴四下观看之时,忽然腹痛如绞,一头栽倒在地,昏晕过去,再醒来时,就发现一个人首蛇身,背生两翼的神灵正怒视自己:“胆大小子,何敢食吾龙果耶?”
原来这神灵正是他们所祭祀的波罗涅神,这龙果三千年生根,三千年长叶,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凡人吃了可长生不老,而波罗涅神吃了,则可化身为龙,逍遥而去。
龙果作用大小自然也跟使用时间有关。他本来等着在祭祀之时享用,信仰之力加上龙果效应,必能一飞冲天,却不料这小子贸然闯来,打破自己的计划,当下手持利刃,将那少年开膛破腹,欲将龙果取出,不料刚将他肚皮打开,忽然冒出一股金色的烟雾,一条红龙从中飞出,摇头摆尾,破山而去,那少年的尸体转眼间化为石头,任凭波罗涅神如何拳打脚踢,利刃加身,再无损伤。
那红龙飞出之后,感念少年救己之恩,欲杀波罗涅神为少年报仇,但波罗涅神在此地盘踞已久,非他一时能敌,所以他先去往东海之滨,寻一根巨针,再往西极流沙,用沙子揉搓成一根巨线,回来之后与波罗涅神大战三天三夜,终于以针穿线,将波罗涅神缝于山崖之上,年深日久,化为岩石,而自己也因为用力过多,消耗过大,伏于地之后化为流水,绕山而行。
那少年虽化为岩石,龙果之力终究有所依,给那些村民们托梦说:“波罗涅神已死,从今以后只要侍奉于我,我便保你们风调雨顺,日夜安宁。”
梦醒之后,罗罗族的人便将那少年尸体所化巨石供奉起来,凡有求子、求财、治病、远行等多种请求的,只要心诚,无一不应,唯有一点,男人不可以向他祈求,若是祈求的话,不仅自己愿望不可能达成,还有可能反向变成祸患,加诸于己身。据那些人说,这是因为少年在被继母虐待之时,父亲不仅不帮她,还帮着继母折磨他之故。
他说:“继母非我生母,慈爱如亲,本非常理,虐待折磨,亦平常事。然父为我生父,依旧毒蛇心肠,虎尚不食其子,何况人父耶?”
故凡有男人,尤其为父者,若向他求愿,必遭祸殃。求财者家财散尽,求子者一生无后,求病者当夜暴亡,若女子前去祈愿,尤其母亲者,所祈愿望,无不应验。
波罗涅神虽化山壁,其心不死,所以当地人都传言,有时山林崩裂,河水上涌,便是那红龙与波罗涅神再起风波,正在争斗哩。
这个故事还是千裳当年在完成司空老师布置的人界民族作业时看到的,后来巫族的事情发生之后又被她翻出来看了一遍,就因为这个民族“好巫风”,所以记忆还比较清晰。
当年她看完这个故事,只觉得这个民族真是不流于俗,连自己的创世神也说灭就灭,这个少年也很有理有据,没因为继母虐待自己就从此恶待女子,而是冤有头债有主的找上了男人,算是一堆“女性不洁不得祭祀”的故事里难得的清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