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圈白光代表着她一根狐毛已经化为灰烬。
方苓……
巫族杀人而留鬼魂，她当时还以为他们是心中尚存一丝善念，不愿赶尽杀绝，却原来早与暗妖联手，将这些鬼魂送与暗妖，或吸收以增己身法力，或炼化以供自己驱使。
她的感受越来越微弱，最后只能感觉到一个隐约的方向。鬼界一如既往的漆黑一片，磷火幽幽的在半空中飘浮，却照不亮哪怕一寸的空间。这里已经离城镇极远，远到几乎没有哪个魂魄愿意在这种地方修炼，地上却洒满了新鲜的血液，乌黑的血迹，是鬼魂之间留下的伤。
前方有着比黑夜更黑的身影，团团围拢，几乎没有哪一个是完整的，缺了胳膊，断了腿，歪斜着脑袋，瞎了眼睛，朝着包围圈中缓缓逼近，一个人与他们格外不同，衣着鲜亮，形体充实，远远地站在包围圈之外，轻声细语道：“你看，根本没有人来救你，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哪个活着的人会为了你浪费心思呢？只有我们还会想着你，只有我们才会知道你的价值。跟我走吧，你在山上锻炼出来的坚韧不拔的意志和九转不回的决心，是我们最为需要的。诚然我可以找到更多比你更听话更顺从的仆人，但是你，一旦听从了我，就绝不会背叛，你会是我最忠心的仆人，最虔诚的信徒，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你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你不是失去了一只狗吗？我可以叫整个巫族都匍匐在你脚下……”
千裳离得老远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掌中星星之火顿成燎原之势，把那些黑影通通焚烧殆尽，那个正在说话之人声音猛的一顿，灼灼火光中朝她看来，艳丽娇妍的脸庞上满是诧异。
“姬千金……原来你在这里。”千裳走过去，把已经半跪在地上的方苓扶起来，“怎么，现在连阳光也不敢受了，只敢躲在阴暗的鬼界里吗？”
“只会耍嘴皮子是赢不了我的。”姬千金的声音变了，表情也变了，之前她更像是在照着稿子念一篇文章，而现在就像有一个另外灵魂顶替了之前那一个，神色一瞬间变得冷漠，声音也失去了少女的娇俏圆润，正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从不同音色不同语调的人语中，各摘取一个字出来，听起来感情杂乱无章，也叫人听着十分费力。
“你不是叫嚣着和我作对吗？现在见了我，反倒不认识了？”“姬千金”一副“狂霸酷炫拽”的样子——就是声音太叫人出戏——千裳懵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堂堂暗妖也已经沦落到附身在别人身上了吗？连个形体也没有，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不过是当年妖界的手下败将罢了，以为自己能东山再起，还是不要在事情没有结局之前就大放厥词的好，不然到时候打了你的脸，恼羞成怒那就不好了，你说是吧。”她把方苓背在背上，抓紧她的两只手腕，轻的简直让人心惊。
“究竟是谁给你的勇气对我这样说话。”暗妖慢条斯理地说，朝她伸出一只手，少女的手，因为长久在黑暗中生活，变得如此苍白，“你看，这么危险的事情叫你自己来做，你的老师呢？你的长辈呢？你的朋友呢？根本就没有人会来帮你，只有你自己如此愚蠢，如此天真，想凭愚蠢和天真来挡住我，是不可能的。”
“其实你要是不直说，我不会知道你是暗妖。”千裳慢慢地后退，感觉到方苓的指甲似乎都掐进了自己的肩膀，有一种尖锐的疼痛弥漫开来，“如果你始终附在姬千金身上的话……”她停下脚步，站住了，眼睛略微眯起，“当初萧玖年来与之战斗的人，也是你吧？包括莫遥，包括……你确定你现在还是那个肆无忌惮的暗妖？如果你连萧玖年都不能够完全压制的话，”她掣剑在手，“与其在这里对我大放厥词，还是先好好想一想你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吧，只要你不是将我完全灭杀在这里，”她稍显倨傲地扬起头，“——你就会遭到整个妖界的追杀。”
暗妖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微笑，像油画画在上面一样虚假：“追杀我，还是追杀我这个肉身？扔掉她，再寻一个并不是难事，或者，如果我永远这样下去，你们的人就会被你们自己杀干净吧？”
地上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阴影，像黑的河水，又像女人的发，纠缠在一起，爬到她腿上，然后用力一扯。
千裳刚才那一瞬间侧头低声道：“抓紧我。”
她全身都燃起烈焰，只在背后有一层保护的薄膜。她扑过去，像一匹饥饿的狼，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没反应过来——或者是因为这具身体还不够驯服，无法做出最快的反应——居然就这样被扑倒在地。
千裳双手扼住姬千金的脖子，用她最大的力气狠狠掐下去，浑身上下的烈焰都在烧灼着姬千金的衣裳与皮肤，地面上结起一层薄冰，霜花朵朵，越来越厚，被火烤化了，旋即又结上一层。
她双手掐到关节泛白，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声音又快又急又有力：“你是有本事寄生到别人身上！但你只能寄到活人身上！这周围都是鬼魂！除非你附身到我身上，否则你就只能死在这里！必须死在这里！哪怕你死不成，我也要让你复活的时间无限后推！哪怕有巫族在帮你！哪怕有那么多作恶的人！”
她气喘吁吁，眼中仿佛有一团火焰，整个人绷成一张弓，肌肉硬得像石头，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两只手上，好像只有这两只手还是活的，可以动的，眼睁睁看着手下那个人脸色发白，发红，涨大，呼吸粗重，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从中伸出无数的黑色细线，就像那种名为“赤线金珠”的菊花，四面迸射开来，尖端带着小小的手爪，缠住她，抓住她，仿佛深渊中的冰水，碰到她身上的烈焰，便将那些火焰消灭殆尽，然后一手上伸出尖尖的指甲，从她的胸口插进去，寻觅她那颗既脆弱又强大的心脏，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喉咙，将那尖如利刃的指甲刺进去。
身后忽然传来呼啸的风声，比黑夜颜色更深的黑影，水波一样蔓延开来，将她们两个全都裹覆在内，一瞬间鬼影憧憧，喜悦，恼怒，欢乐，惆怅……通通消失不见，就好像她们再也不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