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再次展开成一片波涛，重新旋化回人形之后，千裳和“姬千金”都脸色惨白，形容狼狈，而萧玖年站在那里，神色间尽是满足，连之前对千裳的不满也通通抛在脑后。她眉目飞扬，上半身是一个实体，下半身则是飘散的黑雾，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伸出一根手指，从自己唇上抚过，盯着姬千金“哈”地吐了一口气：“之前你从我这里夺走的，现在我又拿回来了，是不是？天道好轮回啊。”

　　千裳望着她：“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萧玖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面朝着姬千金：“怎么不说话？上次你跑的还挺快的，这回连跑都跑不动了？”

　　姬千金——暗妖——一句话也没说，他似乎压根也没将千裳放在眼里过，直到见了萧玖年，身上才散发出一种杀气来，直接扑上去，两个人正如两团黑色旋风，合在一起又成了一个大的，一忽儿刮到东，一忽儿刮到西，刮起碎骨土渣无数，两个人都一声不吭，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对对方进行攻击，千裳站在那里，直到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流出的血**尽了，浑身冰冷发僵，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方苓的声息了。

　　“方苓……？”她没办法转过头去——她的脖子好像扭了一下——试探地叫了一声。

　　方苓的手一直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抓得她肩骨生疼。只听背后传来细微的哽咽之声，仿佛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去忍耐，所以将嚎啕变成了抽噎。方苓喉咙里哽了一下，手指僵硬，不可屈伸，声音喑哑：“……青青死了。”

　　方苓并不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人，但她的努力是数一数二的，愿意拿出常人十倍百倍的毅力和时间去坚持，别人练一天的，她练两天，别人背一个时辰的，她背两个时辰，这也就是她能够进入乾坤院的原因。在鬼界的这段时间里，她不眠不休，不曾停顿，一直坚持不懈的修炼，力图早日修成鬼身实体，离开鬼界，找回巫青以及揪出凶手。

　　当巫青也变成了鬼魂，吠叫着朝她跑来的时候，她不是不震惊的。

　　然后，还没能跑到她身边，它就已经被一脚踩下，魂飞魄散。

　　一个少女，和让四界闻风丧胆的魔头，似乎很难联系起来，不过当她一开口说话，同时让层层叠叠的鬼影将她包围起来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她一直努力练习，拼命修炼，已经有了半凝实的形体，只要再给她十年时间，她就可以离开鬼界，重返人间，然后用另一种修炼方法，达到可以在妖界自如来去的程度。

　　——但是现在，还不行。

　　不知道巫青是为了什么也被杀死的，可能是因为他宁死也不愿意听从他们的命令，把第一圈围上来的鬼魂打倒时，她这样想；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过来找她，同时还带着巫青，难道也是巫族之人？手臂上被砍了第一刀的时候，她这样想；原来巫族已经和暗妖联手了，将他们先辈的血泪都忘在脑后，只为了换取一时的欢愉和骄傲……“姬千金”第一次开口说话时，她这样想。

　　“我知道所有你知道的事，还知道你根本不知道的事。”那个少女，仿佛在照着什么稿子念一样，发出平板的声音，“支持我的人比你想象的更多，只要我招臂一呼，就会有千千万万个人匍匐在我身下，受我驱从，听我使命，就连曾经被我踩在脚底，杀戮无数的巫族也要对我俯首称臣。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做出什么选择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

　　方苓的肩膀被刺穿了，使她只能分出一半的心来听她说话，那个少女说道：“那些轻易就倒向我的人，也会轻易倒向别人，你虽然不肯倒向我，但哪一天你倒向了，就决不会背叛我。你有我需要的东西，我有你需要的东西，只要你服从我，你就会获得无上的尊荣，把那些从前瞧不起你的、对你做过坏事的人，杀死或者折磨，囚禁或者侮辱，都可以尽你所能。”

　　方苓的手指动了一下，感觉到了戴在上面的那个银白色的戒指。

　　夜千裳……她隐约记得，暗妖回来的消息，是她找人来告诉他们的。

　　“当你只开启了神智，却还没有能力移动说话之时，曾有个樵夫砍掉你的枝叶，若不是你拼尽全力护住自己的树干，使他没能当时就把你砍倒，那么你早就死了。他虽然早已转世投胎，但将他找出来，不过举手之劳。你不愿意报这个仇吗？”少女平板的声音继续响着，失去了这段话本应该有的诡异和邪恶。

　　“有一次因为你的成绩太好，有个人嫉妒你，偷了你的课本课业丢掉了，你至今没找出来那个人是谁，要我告诉你吗？

　　“从前你还是一棵树的时候，有过一个小妖精到你身边去，你求他留下来陪你，但他嘲笑你，说你痴心妄想，居然想要他留下来，还捡石头划破了你的树皮，你还记得吗？”

　　方苓只是一声不吭，她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略微凝实的身体已经快要消散了。

　　和她对战的那些鬼魂，受暗妖驱使的，全都木着一张脸，空洞着眼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打，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听从，被她斩断了一只手臂，便用另一只手臂去袭击她；被她砍掉了脑袋，便整个鬼都往前栽，和她的身体有一部分重叠了，然后又扑到地上；在她身上留下伤口的，也不见得如何的喜悦高兴，只是继续努力，想在她身上留下另一个伤口。

　　那个少女念完自己的稿子，停一停，看她不说话，脸上的神色就变了：“你们这种人，不是最喜欢在言语之间占尽上风的吗？为什么你一句话也不说？”她丢下一条死狗的尸体，那死去的灵魂早已先一步朝方苓奔来，而且死在方苓面前了，如今就只剩下这个还未腐烂的尸体，软软的倒在地上，皮毛上是血迹，脏污，泥土，灰尘，铁锈的痕迹，烧灼的烙印，穿透的钉痕。

　　“还不肯说话？他就是因为不肯说话才死的。”

　　方苓眼睛一眨不眨，只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小指上的戒指自己燃烧起来，落下零星的白色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