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帮我把青青收敛起来吧。”方苓伏在她背上，声音轻不可闻，“我现在已经碰不到什么东西了。”

　　她轻飘飘地落下来，像一片羽毛，伤口流下大股大股的蓝黑色血液，脚下的土地变得更加泥泞粘稠：“我本来以为很快就可以再回妖界，看来需要的时间要比我想象的长得多。”

　　“我可以带你回去——如果你不再坚持你那个该死的原则的话。”千裳转过身去看她，“做鬼就只能留在鬼界好好的做，没有本事之前就不准离开鬼界去妖界——真是鬼话连篇，若世间人人都这样守规矩，也不会凭空冒出个暗妖来找你了。”

　　方苓轻轻吸着气——她肚子那里开了一个大洞，可以从前面直接望到后面去，幽幽的萤火，地上散碎的骨头渣子。

　　“——帮我收敛一下青青吧。”

　　“所以你还是决心不回去？”千裳瞪着她，“我跟你说——”

　　方苓根本没有看她，她的目光是放空的，但实际上越过了正在激烈打斗的萧玖年和暗妖，然后落在残损不堪的、让人不忍直视的巫青的尸体上。

　　“他跟着我，却换来这种结果，是我对不起他。我现在维持存在就已经拼尽全力，但我不能就这样让他曝尸荒野。帮我收敛了他吧，麻烦你，”她声音里原先存在的那点哽咽全都消失了，就好像之前那些悲伤和压抑只是千裳的错觉，“他和我在洛林相遇，后来也常常让我带他回去，大约他是极喜欢那里的吧，要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将它埋在那里。”

　　青青。

　　她的青青。

　　她一个人的青青，她唯一的青青。

　　千裳始终瞪着她，但最后只吐得出一个字来：“哦。”

　　方苓心口也有一个大洞，风从那里穿来穿去，发出“呼呼”的声音。她一点也不在乎，敛衽俯身，端端正正朝着千裳施了一个大礼：“如果你帮我做到这件事，不胜感激，死而无憾。”

　　千裳：“……哦。”

　　她脑子有点木。

　　做完了这一切，方苓才有时间和心情回答她的话：“我还是要留在鬼界。”

　　千裳：“哦。”

　　……“我就知道！”

　　她暴走了：“我辛辛苦苦跑过来救你，然后你跟我说‘我还是要留在鬼界’！”她模仿出方苓那种云淡风轻但又不容置疑的语气，气急败坏，“我的尾巴毛是让你烧着玩儿的？我这次赶过来的快你当我下次也能这么快？现在暗妖法力低微，从者又少，你当下次也会这样幸运？”

　　……等等，她是不是忘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暗妖还在这里！还没走呢！

　　方苓就是有这样一种本事，跟她对话的时候，你能把周围的一切都通通忘干净。

　　方苓很固执：“暗妖的出现就是一种不公平，如果我不想像他那样，那我就不能也对其他人不公平。我有你帮忙，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可以离开鬼界回到妖界，但是其他人做不到，我这样的行为一样凌驾于他们之上，来自于己方的不公平，会让他们更快的倒向暗妖。我不能回妖界，自然规律不允许，公正不允许，我自己也不允许。”

　　千裳：“……你爱干嘛就干嘛去吧！”

　　她悻悻然又拔了一根毛给她，心痛不已：“别弄丢了，下次藏的好一点，别像这回一样随随便便就被人发现了，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找你，我的毛也很珍贵的！”

　　方苓把那根银白色的长毛绕在自己指上，看它化作一枚银白色的细戒，微笑道：“若我实体还在，我会把我的叶子作为回赠给你的。”

　　千裳：“……还是算了吧。”

　　方苓有点支撑不住了，她身上的黑色越来越浅，成了一种淡灰，但她一点都没有为此担忧的表现，而是望着远方出神：“你不打算去帮那个刚刚来的人吗？”

　　萧玖年和暗妖已经滚到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你要是还活着，我就打算宰了你。”千裳拍拍手，就要往那边赶过去，不过临时发生了一件事，打断了她的步伐。

　　那张琴，那张从来不听她的话，有自己的意识和主张，对自己的归属有着极强的自我控制欲望的琴，再一次没有经过她的同意跑出来了。

　　一声弦响之后，那边烟尘滚滚的地方倏然静寂了一秒，好像刹那间变成了泥塑木雕，不过下一秒，她们的动作更快了，萧玖年如有神助，在无穷无尽的风影之中露出一点实体，一口咬在姬千金脖颈之上，将那些冒出来的浓稠如黑夜的阴影吞下肚去，意犹未尽。

　　方苓仰头望着浮在半空中的那张琴：“这是什么？”

　　千裳以为它是自动自发的出来对付暗妖的，所以对它抱着极大的期待，过了两秒发现它其实是悬浮在半空中不动了，不由得也有些纳闷，愣了两秒才回答：“……好像是伏羲琴吧。”

　　方苓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表情。

　　那张琴只响了一声，然后便朝着方苓的方向飘过去，落到她面前，停住不动了。

　　千裳始终抬头盯着那张琴，当她把目光转到方苓身上时，方玲先前的那种表情已经收起来了，只是喃喃道：“原来如此……”

　　她伸出一只手，浅淡到几乎透明，从琴身上穿过去，什么也没碰到，但琴却自己响动了。

　　那边的暗妖浑身一震，被萧玖年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咬了一大口，这下他也不愿意缠斗了，撒腿就跑，被萧玖年抓住不放：“让同一个人两次在我手下逃掉，我还有什么资格叫做暗箫？”

　　千裳看看方苓，再看看那张琴：“这琴从来都不听话的，想弹就弹，不想弹你怎么动它也不出声——”

　　她的声音在看到方苓伸手拂过，琴应声而响的时候就消失了。

　　暗妖挣扎得更厉害了。

　　本来他们两个是势均力敌的，忽然之间，那琴声一响，暗妖一下子就颓了下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萧玖年差点没气得一把拗断姬千金的脖子。

　　又让他跑了！

　　她们两个跑得太快太远，早已经到了千裳根本看不见的地方，所以她们两个毫无所觉，只看见那张琴靠近方苓，应声而响，在黑暗的鬼界中散发着清浅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