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岭是一座比较出名的山——至少对于千裳他们来说是这样。在乔桥老师给他们上考古课的那段时间里，她还着重提点了一下这座山：“我们已知仙界第一首有文字记载的歌谣就出土于菁岭上的莲花大墓中，是用最古老的仙界文字刻在打磨平整的木板上的，凹槽处填以兽血，旁边还有相配的图画，只是出土时木板残损严重，图画已经仅剩残片，文字倒还勉强可辨。这首歌谣只有六个字：啸啸乎！山之阿。是当时仙界之人祭祀山脉的祭祀歌谣，意思非常简单：啊，山上的风真大啊！”

　　这首歌谣并不是凭空而来的，他们挑选的饭馆在菁岭山头上——反正山脚下他们上次送宫商来的时候就已经转过了，没必要再重去一趟——已经感受到了呼啸而来的山风，无遮无拦地扑过来，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一个凡人，又恰好站在一个顺应风向的巷子里，基本上就可以顺风而去，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菜单交到了第一个迈进店门的焱云舞手里。

　　菜单是透明的，像流水一样柔软，里面嵌着用云雾做成的白色字迹，上面的内容用一句话就可以总结——不知所云。

　　焱云舞看了一下上面的一串名字，接着就毫不犹豫地丢到了珩离墨手里：“你来选吧，我可不费这个力气。”

　　千裳探头过去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焱云舞这么做的理由。

　　这个菜单出的非常不厚道，不仅名字起得云里雾里，还没有相应的图片做点缀，让人根本不知道他这个菜名想表达的究竟是个什么菜。

　　百草风间起、月满楼台、潇湘阁上画蓬莱……

　　这种名字，千裳是拒绝的。

　　珩离墨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你们都想要什么类型的？”

　　“有点特色的吧，”焱云舞想了下，“最好是我们都没听说过没见过的，不然这么远的过来了，全是我们平常就见过的，那多没意思。”

　　凤魅看了一下周围，这家店整体色调是白色微带点灰，不像外面那样刺眼，最里面的角落有两个人，一人鼓瑟，一人调筝，声音舒缓清雅，再往里面就是他们的厨房，隔着一道白色琉璃看得清清楚楚，里面的东西全都一尘不染，至少可以相信里面绝不会有死蟑螂跟老鼠。

　　凤魅道：“这里整体都应该是偏向清淡的，你不喜欢这个口味吧。”

　　焱云舞“咦”了一声：“这地方很清淡吗？”

　　千裳觉得在这种时候推理饭店里东西的味道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她直接冲着旁边的服务人员招了招手：“麻烦问一下，你们店里的口味是什么地方的？”

　　那个人端端正正地站着，听她问了之后就立刻又拿出一张菜单来，一声不吭地递给她。

　　千裳：“……”

　　她叹了一口气，对焱云舞道：“行了，我知道了，这家店大概是瑾东人开的，口味再清淡不过了，你要是想吃辣或者咸的东西，就换一家店吧。”

　　瑾东位于仙界东北方向，偏向东部边界但又稍有一点距离，这个地方的人沉默寡言，尊崇平淡似水的安稳日子，没有野心也没有欲望，这就导致他们的饮食也清淡得像水一样，吃他们的菜还不如生吃蔬菜，反正味道都还差不多的。

　　焱云舞一听这话就打了退堂鼓，不过珩离墨看了看菜单，反而说道：“这里的人虽然是瑾东人士，但是也有一样东西风靡仙界，我们可以尝一尝。”

　　“是什么？”焱云舞也不是没听说过瑾东人士的赫赫威名，所以十分怀疑。

　　珩离墨把菜单交还给那个人，说道：“麻烦给我们四份秋风过。”

　　“秋风过”说来并不是一样正经菜，它是一样餐后的甜点，在仙界独树一帜，拥有大批追随者——这是很不正常的。

　　“秋风过”之名，意为秋风过处百草凋，所以里面的材料多达百种，五味俱备，七色俱全，一口下去，酸甜苦辣咸五个味道由浅到深依次在嘴里爆开，叫人恨不能一口把它吐出来，但如果你稍微等一等，把嘴里那口东西细细咀嚼之后咽下，就会发现从喉咙深处涌出一股回甘，仿佛七日没喝一口水之时忽然天降甘霖，叫人舒服地只想喟叹。

　　按理说，味道复杂成这个程度，是万万得不到仙界之人青眼的，但奇异的是，它居然在一年之内风靡整个仙界，要不是这里没有那种类似“甜品大赛”的比赛，它就是拿个第一名，也绝对不用怀疑。

　　至于为什么——连那胡子一大把的老头都说：“这分明就是人生啊，不经多种苦难，哪能得到最后的回甘？”

　　然后，这个口味复杂到没办法概括形容的甜品，就是瑾东人士发明的。

　　东西刚端上来的时候还挺好看的，最下面铺一层白雪，上面几点碎冰，各种各样的材料都雕琢成形，有规律的拼接在一起，组成一朵硕大花朵，鲜艳极了，中间一点雪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焱云舞只往嘴里舀了一口，就差点要把那一整碟子的秋风过都朝珩离墨脸上砸过去：“你点了个什么鬼东西！”

　　千裳本来已经拿起了勺子，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把勺子放下，连碟子都推得远了一点：“怎么了，很难吃？”

　　焱云舞完全是因为素质才强迫自己把东西咽下去：“这根本就不是个吃的东西！”

　　珩离墨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放到口中，慢慢地咀嚼了，咽下去，又喝一口清茶，这才开口道：“这是人生。”

　　焱云舞当机立断把自己那一碟子推到他面前：“那你快把我的人生吃了吧，我要的是吃的，可不是人生。”

　　千裳思来想去，看旁边站着的服务人员一脸正经，珩离墨说话说的也很有理由的样子，于是非常小心地挑了一点塞进嘴里。

　　“……”

　　她忍住了。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另一个人，我铁定打死他。”千裳往嘴里灌了一通茶水，这才对珩离墨郑重其事道，“看来我虽然可以在某些寻找答案的事情上求助你，不过以后再碰到这种点菜的事，你还是让远一点比较好。”

　　真是一点瞎话都不带的，她果然好像度过了一生，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鬼界的光芒……多亏她及时看到萧玖年正在和方苓大战，把她给吓回来了。

　　焱云舞嫌弃极了，尽管嘴里的回甘已经慢慢的泛上来，但这显然不能满足她——压根就连刚才的不快也抵消不了——所以她不满道：“是哪个厨子这么有创意，做出一道根本不能让人吃的菜？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当厨师，我也能去了。”

　　旁边始终站着没开口的服务人员此时忽然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声音也毫无波澜：“这就是我们瑾东发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