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下寨的人吗?”他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再看看寨老,“我们可没说过可以请外寨人来帮忙的!”
寨老还没答话,那小姑娘就已经开口了:“谁说我是外寨的?我妈就是这个寨的,我当然也是!”
“你来和我比?”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开口就唱。
“小小黄雀才出巢,
怎敢与我比低高?
我是江中分水龙,
山歌连做过江桥。”
金画眉的名字不是白叫的,她连一点停顿思索的时间也没有,当即扬声回道:
“山歌好比清水江,
我就站在江中央。
江水分流有九条,
条条都是我的歌。”
开头对的上的人,他见得多了,可是后面连续不上,那又如何?他也不假思索地立刻开口唱道:
“山歌一唱百花开,
我有千朵万朵来。
秋天见了也害怕,
绕路不敢上前来。”
小姑娘回头冲后面的人打了个眼色,意思是:“才这点手段!”她眉目飞扬,笑容灿烂,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地上石头有几多?
我多三万六千个。
天上星星有几多?
我多十万八千颗。”
对歌最开始,先要展示自己歌曲之多,起到震慑对方的作用,一个歌手的能耐成败,在这里基本上就可见端倪,那上寨的伙子开始觉出点意思来了:
“谁许你到上寨来,
你家田干我不干?
风吹石头满地走,
凭何换我泉水来?”
金画眉傲然一笑。
“我有老人九十九,
我有娃仔满地走。
风吹云动山不动,
只求山泉向下流。”
老人和孩子都拿出来卖惨?他立刻回道:
“你好乖,
老汉小孩都说来。
泉水进了你的地,
莫不叫我干死田?”
金画眉唇枪舌剑反驳回去:
“你胡言,
哪个叫你干死田。
泉水弯弯绕村寨,
你我平分享良田。”
“麂子进村归我村,
小鹿进寨归我寨。
泉水从我村前过,
哪能不归我村来?”
“山风一吹遍山坡,
山雨一下满谷萝。
山泉也是山中来,
哪个说归你一个?”
“山中泉水清又清,
山里井水明又明。
为何不去用井水,
与我村寨抢人生?”
这伙子越唱越勇,连停顿也不停了,立刻就唱下一首:
“莫不怕累怕吃苦,
不肯动手挖井来,
莫不无知又自大,
不知怎样撅来怎样挖?”
金画眉半点不服气,扬高眉毛:
“采药不怕山崖高,
打鱼不怕河水深。
有心打井将田灌,
石头堆土水不来。”
……
唱了许久,他们两个仍是不分上下,上寨的寨老终于也有点被说动了,走到那伙子耳边说了两句。听完寨老的话,他放缓了语气,给出了一点可以商量的条件:
“你们村寨苦人多,
我们比你还要多。
分你三分泉水去,
秋来给我粮一升。”
对方软下去了,她也不能死追不放。金画眉撸了撸自己腕上的银镯:
“蓝蓝天上白云彩,
阿哥一副好人材。
怎能不似云彩样,
心肠要比雪还白。
一亩山地一亩粮,
夏日炎炎苦天长。
都是一样苗家子,
救我一时似凤凰。”
……
他们在上方歌唱,歌声虽然响亮悠长,但所传毕竟有限。莫遥坐在那里,因为她已非人身,兼备法力,所以那些歌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都是苦,都是苦。
这里土地松软,乱石颇多,因此想打一口井极为费力,往往未能打出水源,周围土壤早已坍塌陷落,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没有选择打井救急。
但是,她可以。
她可以,她真的可以的啊……但是……但是……
她想起自己的话,想起自己的诺言,手指深深插进土里。
“师妹你到人界来了这么久,我们都还没有带你到处转一转。”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当真是极远的,若不是莫瑶现在已非凡人,绝然听不见。“此地山川秀美,而且距离城镇不远,尚且算得上是衣食丰足。如果你在这里看腻了,我们还可以马上到镇上去。”
又一个慵懒的女声,听声音便听得出她的雍容华贵,但却并不显得老气,而是年轻,年轻极了,就好像她永远不会老:“那可真是多谢师兄了,我很少到人间来,对这里十分不熟悉,有什么地方可看可赏可玩,有劳师兄们告诉了。”
“那是自然,”另一个声音急忙道,“听他们的声音,似是在对歌?这可是一景,我们不妨变换了身份,前去看一看,这些人虽然举止粗鲁,形貌丑陋,但歌还是可以听得一听的,不算堕了我们的身份。”
那女子用手绢掩了口,轻笑道:“若真是这样,那倒还可以一看。”
莫遥听到了这些声音,他们越来越近,不由得拍了拍丹砂的头:“快回屋子里去。”
她现在跟以往早已不同,见识也颇多增长,虽然与真正的修士之间尚有距离,可也算迈入了门槛。
丹砂是从她祖阿婆那里就养起来的蛊蛇,不能轻易被这些人看到,不然恐怕要被剥皮剔骨,用来炼丹。
另一座山头上降下几道光芒,几个人形露出来,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莫遥面前。
“这个人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唱山歌?”其中唯一一个女子,站在溪流那边,指着她说道。尽管之前已经经过变化,力图和当地人们融为一体,但这只不过是针对凡人的障眼法,在莫遥看来,她仍然一身锦衣,光华灿灿,容貌姝丽,戴翠垂珠,周围几个男子都围在她身边,一望而知是以她为中心的。
“哦,她是一个蛊婆。”另外一个男子随意看了她一眼,“虽然不过是养养虫子而已,但对这些愚蠢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们太怕她,自然就会排斥了,不过像她这样不知道利用自己的功夫给自己谋福利的,也是少见。”
他们在这里说话,仿佛莫遥根本不存在,抑或是个聋子,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不过莫瑶也确实都没有对他们的话做什么反应,她只是看着他们,心里在做着挣扎。
这些人都是修士呢,劈山填海,仿佛都很容易的样子,如果请他们出手相帮,下一场雨露,或者凿一口井的话,不必自己亲自动手,应该是可以的吧?
她心里想着这样的念头,看向他们几人的目光难免就有些出神,引得中间的女子微微皱了眉头,偏了偏身:“这里的人都这样无礼的吗?”
“风艳师妹别见怪,这些山野乡民,哪里识什么礼数?看师妹这样清丽出尘,当然要看呆了的。”另一个男子这样说着,朝莫遥摆了摆手,呵斥道:“喂!不知道这样盯住人看是很无礼的吗?嗟!去!”
莫遥把头低下去了。
她一向是这样很顺从人的,不管是侮辱,虐待,还是排斥,贬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