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裳摘了一片极大的芭蕉叶，顶在头上挡雨——入乡随俗嘛。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她就操控着雨渐渐小了下来。

　　“差不多了，”她对莫遥说道，“时间太长了，再造成山洪就不好了。”

　　莫遥怀里抱着大蛇丹砂，期期艾艾地看着她，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这可不好说，”千裳为难了，“我是不可能经常过来的，只能说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过来吧。”

　　“但是，”莫遥紧张地看了一眼仍然干涸的溪流水道，现在那里虽然已经湿润，但却没有半点恢复流淌的意思，“你只下这么一场雨，之后还是要干旱，到时候怎么办呢？”

　　她早在刚刚下雨的时候就已经接了一罐水，烧煮好了捧给阿婆，直到看着阿婆静静睡去，她才放心出来。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千裳看着不可能恢复河流的水道，对莫遥道：“你家里不是有水罐吗？找一个最结实的给我。”

　　她们家水罐只有一个，还是给阿婆煎药用的。莫遥翻找了许久，最终只拿出一个粗大的竹筒来，交给千裳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家里只剩下这个了……”

　　“这没事，反正碍不到我，你们小心点就是了。”

　　千裳将指在竹筒上轻轻一弹，里面顿时已盛满了清水，盈盈荡漾，又从身边的树上折下一小枝带着嫩叶的枝条，一起交给莫遥：“你自己看着办，什么时候觉得要下雨了，就沾着这树枝往外撒，沾一下是小雨，沾两下是中雨，沾三下是暴雨，再沾多了变成洪水可别怪我没警告你。”

　　看莫遥接过去了，她又郑重提醒：“你可要小心经管一点，万一被不小心碰倒了引起山洪之类的，你可就是你们这里的罪人了。什么时候觉得差不多用不着了，你把这水喝了就是，那样它就是普通的水了。”

　　莫遥小心地把竹筒抱在怀里，盖上盖子，然后就傻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千裳等了一会，没等到莫遥的回复，只好自己主动开口：“你们这里还有什么事没有？”看莫遥还是傻呆呆的，她只能继续提点，“比如说，你们的房子是不是该修修了？”

　　莫遥和阿婆住在一个两层的竹楼里，这还是她们祖阿婆留下的，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早已朽坏不堪，主楼上层住人，下层本应该养些猪牛之类的牲畜，但是，她们哪买得起呢。

　　这房子早已不堪风雨侵蚀，但她们又绝没有自己从山中砍伐竹子，拉到这里，再将它们堆起，重建新竹楼的能力。寨子里但凡有谁要盖新房，都是全寨人通力合作，几天之内彻底盖完的，而她们，谁肯帮她们？就像老话说的，“石头不能当枕头，蛊婆不能当朋友”，你今天帮了他，谁知道转头他会不会反咬你一口，还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早死早轻松。

　　莫遥有了一点低微的法力之后，尽管距离移山填海还远的很，新建一座竹楼却还是做得到的，只是她不愿意让阿婆操心怀疑，因此始终忍着，不过偶尔拿些木片填补窟窿，再拾些稻草盖在房顶上罢了。

　　千裳继续道：“还有，虽然你以前也是这么过的，不过既然我们于你有愧，帮你些忙还是可以的，比如说，你要不要搬到城里去住？或者经济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莫遥慌忙摇头：“不，不用了。”她几次三番抬头看看主楼，复又低头，千裳始终耐心等着，终于等到她鼓足了勇气，吞吞吐吐道：“我阿婆……阿婆生了重病……我没有药来治她，我知道你们是有很多神奇丹药的，可不可以帮帮我？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们的，绝不反悔，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第一句话说出了口，后面的就容易多了，莫遥一口气说下来，眼睛紧紧盯住千裳，其中充满希冀。

　　治病救人不算什么难事，莫遥提出的要求是希望她拿出丹药，以药治病，但事实上，即便不用丹药千裳也做得到，唯一的问题是……

　　千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竹楼，普普通通，上面没有萦着黑气，也没有绕着阴云，就是一座普通的竹楼，没有受到外物侵扰，没有受到他人恶意。

　　她有点烦恼地抓了抓脸：“这个不太好办啊……”

　　莫遥眼睛里的光芒一下子暗了下去，过了好久才低声道：“阿婆的病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就连你们都治不好？”

　　“其实这个病本身没有什么，跟我们治不治的好没有关系，重点在于我不能治。”千裳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和莫遥说实话，“我刚刚看了你们家了，这么说吧，如果是有人给你阿婆下毒，给你阿婆施咒，在鬼界使绊子，在人间做手脚，总之，一切非正当手段导致现在结果的我都能治，但是你阿婆，她只是普通的生病而已，生老病死，哪个凡人不要经历？她终有一天要生病，终有一天要去世，你拦得住一天，拦不住一世。就算她不是因病而死，也是要因年龄到了而自然终老的。”

　　莫遥深深地把头埋下去，一声不吭。

　　这样把事情掰开揉碎直面说出确实很残忍，但是在经历了婴儿子的事情后，她对生命有了更深的理解。

　　李贺的《苦昼短》很出名，上课的时候老师还专门分析过，其中有一段，她至今不忘。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莫遥现在正处在这个阶段，她希望时光停止流逝，希望阿婆重病能好，希望她们两个能永远在一起。

　　但这可能吗？不可能。

　　妖族生命是那样长，长到俯视人类皆如蝼蚁，但即便这样，他们也终有要死的一天。婴儿子父母的事情历历在目，鬼界其实没有统领四界生命的君主，什么阎罗王，生死簿，判官笔，更是没影子的事。但你如果在这一世徘徊的时间长了，超过了天定给你的命数，自然要从你下一次来补。

　　为禽兽，为虫豸，为草木，抑或烟消云散，再无出现的机会，只为换得这一世多活一阵子。

　　多活这一阵子，能怎样呢？你是拯救世界的英雄，还是世界缺你就不可的大能？身为一个普通人，当然也有自己生活的权利，世间如此公平，不容你讨价还价，不容你辩驳挑衅，你愿就愿，你不愿，下一世我便来自取。天下间谁也找不到我，谁也怨不得我，谁也恨不成我，谁也报复不着我。

　　转生之后的阿婆，不会再是莫遥的阿婆，哪怕灵魂是同一个，那也不再是了。

　　千裳道：“这一世，她被我续了命，下一世可能就要寿短，可能会没有成为人的机会，可能要遭受无边苦痛，虽然到那时她已不再是你的阿婆。这选择我交给你，你是否要我现在出手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