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裳坐在椅子上等待的时候,大脑里完全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在看东西。
第二次,这是她第二次遇到自己身边的人承受生命风险。
第一次是焱云舞,那是她头一次如此深刻的想要杀掉一个人,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挖掉了一块心,风从那个窟窿里穿过去,呼啸作响,可是到底还有一点希望,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哪怕她真的离开了,她也能找到一个人来报仇,可是巫衍,如果她真的撑不过去了,她该找谁去报仇?她又能找谁去报仇?去找老天爷吗?在天上捅个窟窿吗?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巫衍仿佛是真的死了,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水面上,皮毛被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加上她现在又痉挛抽搐成一个团,更显得格外的瘦小干枯,好像只剩下了骨头架子。
谢清安端着一盆新的药水灌进桶里,看着正坐在那里发呆的千裳,不满道:“你在那里闲呆着做什么?没事的话就去帮我翻晒外面的药材,月亮换位置了,你就把他们从阴影里挪出去。”
千裳揉揉眼睛跳下来,先看了一眼桶里的水,加上那一盆新的药水之后已经变成了淡红色:“泡在这里,就能保证她一定可以活下来吗?”
“不保证。”谢清安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半点起伏,“这些药材只不过是用来增强她的筋骨,提升她撑过去的可能,但是背叛自己的族群,遭受到的可不仅仅是肉体的痛苦。”
千裳呆呆地点了一下头。
谢清安放下手中的木盆,看她仍然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不满道:“你还呆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翻晒药材!”
巫衍浑浑噩噩,知道痛,但却不知道是怎么痛,她仿佛已经不存在了,有一个非男非女,声音既严厉又愤怒的,在她头脑里中不断盘桓旋转,厉声呵责:“居然背叛你的族群!难道你已忘了你的起源,忘了你的祖辈,忘了你自何处来吗?”
巫衍心里面真的很想回应那个声音,就像当初回应那个被抓来的巫族长老乌鸦一样,但是她实在太痛了,血液流经血管都觉得痛,呼吸经过胸腔也觉得痛,就连思考都觉得脑子即将炸开,实在是再也拿不出一分心力,去回应他了。
那声音还在继续指责,宛如在她脑内刮起带刀的旋风,字字句句诛心剖骨:“你将你的先人置于何处?你将你的同族放在何地?你心中究竟还有没有一点热血,知道要为自己的族群服务?你知不知道你的性命是谁赋予,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现是谁造成!做出这样欺师灭祖之罪,叛门潜逃之恶,其心当诛!”
巫衍忍着气,听着这极为严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念叨,每一个字都仿如炸雷,听得她头痛之上又添一层。
“你有什么理由背叛?你有什么理由反出?难道不是巫族供你衣食,难道不是巫族给你生命,难道不是巫族教你法术,难道不是巫族护你周全?”那声音越说越气愤,“你竟如此忘恩负义,丧尽天良!像你这样的巫族,还有什么资格苟活于世?你有哪有颜面再去面见世人,不如我就将你再次销毁,也免得让我巫族蒙羞!”
巫衍实在忍不住了,她拼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头脑中发出声音:“不是!不是!他们自己为着一夕欢愉创造了我,却没有想到日后我该怎样生活!是谁将我孵化,是谁将我供养,是谁寻回我失去的能力,是谁保护我不受巫族差遣,都与那些巫族无关,无关!”
除了一条命,他们何尝给过自己什么?不过是无休止的算计,无休止的索取,无休止的命令罢了!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那斥责之声立刻改口:“便是只给了你生命,你又有何不满?须知生恩大于养恩,没有巫族给你生命,你以为你能享受到什么?就是巫族对你千坏万坏,别人对你千好万好,你也该知道最根本之处是何人给予,怎能做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将本族弱点彻底暴露于敌人面前,将来巫族彻底覆灭,始作俑者非你为谁?到那时,便是将你剥皮拆骨,劈魂击魄,也难抵你今日之罪!”
巫衍当即勃然大怒!她愤然反抗:“凭什么他们给我生命我就要乖乖接着,难道是我求他们给我一命,难道是我求他们把我生下来的吗?”
谁愿意来世上走这一遭,无端经历这般多的磨难,只因为一个别人看似好心的“给予生命”?
她又何其无辜?只因为生而为巫族,就要遭受这样大的痛苦?
生她出来,经过她的同意了吗?给她一条命,就是莫大的恩赐了吗?
你是否知道,给我的这条命需要什么来补偿?给我的这条命,需要我在怎样的世上艰难跋涉?难道我生来只能为你们服务,为你们差遣,这才叫没有枉活一遭?谁和你们说我想要活,谁和你们说我想出现在这世上!
我要面对世间最强大的敌人,我要践踏自己的良心,我要砸碎自己的思想,我要去做我完全不愿意做的事,我要去承担我自己根本无法承担的责任,我要与自己根本不愿与之为敌的人为敌,只因为这可笑的“生恩”!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活着还不如不活,留在世上的,无非一个为巫族驱使的躯壳罢了,她又算什么?她是把那把杀人的刀,握在巫族手里,她是那个抵挡攻击的盾,为根本不顾惜她生命的巫族抵挡一切枪矛!
她宁可死,宁可背负着叛族之罪,宁可遭受这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虐待,也绝不愿这样苟活于世!她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灵,有自己的意愿和思想,有自己的追求和目标,她不是一个专一创造出来,只为服务于某一个人的机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