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做的孽,就要自己来承担。千裳痛悔万分地拨开水面上层层漂浮物,找到了那完全没有被沾湿的纸片,然后咬牙走过了弱水之渊。
失去了所有的重力,行走在水面上就好像行走在陆地一样稳重踏实,好像他们忽然间学会了凌波微步,焱云舞还稀奇地用力跺了跺,然而水面上一点涟漪都没起,好像她是跺在石头上面。
“这东西还挺有用的,我一开始以为是一幅地图呢,要么是一封求情信,叫他们不要关我们那种。”焱云舞又开始拿着自己的纸片来回翻看了,“也不知道是只有在这里有用还是在哪里都有用,要是在哪儿都有用的话,我就再管离墨要一张,到时候用在东海上,”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嘿嘿嘿,到时候我就骗我大哥下水,看他会不会一头撞上去!”
虽然千裳完全没有见过焱云舞的大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不过听焱云舞一直以来的描述,她很想说一句:孩子,你这是在作死啊!
渡过了弱水之渊,总算正式站在了昆仑山脚下。离得尚远之时,他们只觉得这座山巍峨壮丽,神彩辉煌,但真正离得极近,只要一步就能踏到山上时,那种至高和神秘,反而叫人望而却步。
仰起头看,天变得如此之近,堪堪高出山腰一截,但却比它极高极远的时候更叫人恐惧——天的外面是什么?天的里面是什么?我走上这座山,将会遇到什么?我走进这座山,将会发生什么?也许我永远也碰不到天,它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即,也许它根本就是虚幻,是不曾存在过的真实,我来寻找求真鉴伪之镜,走上不容外人踏足的圣山,这一切的一切,追根溯源,究竟从何而起?而之后的路,她会是怎样的行走下去?是走在别人计划好的路线上,还是走在她自己选择的道路中?
太阳大极了,长久的仰头盯着看,视野中只剩下一片炫目的白光,一切都像轻烟一样地被抹去了。
她闭上眼睛。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珩离墨所说的直觉,视野中一片漆黑,像最寒冷的冬夜,月亮与星子都不曾出现过,又像是天地还没有初开之时,万事万物不曾存在,只有一片混沌,黑极了,暗极了,清气上浮,浊气下降,形成了黑色的天,黑色的地,而在这黑色的天地之中,蓦地闪过一道白光,是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它的轨迹在黑暗的天地之中是如此明显,形成一条清晰而弯曲的路,遥遥无所终。
她上前一步,耳畔便呼啸过风声,再上前一步,便有淙淙流水之声自脚边传来,仿佛两步就已经跨越无数山水。
“云舞?”她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
周围是如此的安静。
“凤魅?”
一样没有回音。
看来直觉这种东西,是不能够让他们三个人走到一起的。
为了防止自己一个不小心睁开眼睛,酿成大错,她学着焱云舞的样子,随手抽了一条汗巾绑在眼睛上,她停在那里站住不动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视野中的那颗流星居然还返回头来,仿佛是催促她一般,照着原来的路线又走了好几次,顿时有无数条虽然样子相似,但却并不完全重叠的道路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映得一片雪白,仿佛样式奇特的烟花。
昆仑山静极了,好像在上面根本没有生物存在,千裳顺着那只能在脑海中看见的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耳边只有风声,雨声,簌簌地落叶声,淙淙的流水声,春天冰河解冻的声音,夏天繁花萎落的声音,秋天雨滴打在房檐上,冬天霜花在窗台上慢慢凝结……
她明明只走了几步路,明明只是在同一座山上,感觉却像是走过无数春秋冬夏,她无数次想要掀掉挡住自己视线的汗巾子,最终还是生生忍住了。
她到这里来是为了求得明光镜的,不是来寻花问柳游山玩水的!
脑海中的那颗流星忽然间停住了,她疑惑地随之停下脚步,忽然听到周围有鸟鸣之声,叽叽啾啾,婉转清亮,相互应和,驻步细听,甚至能听到它们互相梳理羽毛的声音。
……生命。
她忽然有点不想走了。
什么暗妖,什么四界,都随他去吧,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是误入此处的一个灵魂,被强迫掳来的受害者罢了,倒不如永远留在这里,听风声听鸟鸣,坐在石头上懒洋洋地晒太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且还省去了喂马劈柴,就连巫衍……
想到这里,她浑身一颤,猛然回过神来。
她根本也不是为了暗妖和四界来这里的,她就是为了巫衍来的!
她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念头?她根本从来不会有这种念头的!
现在已经什么时候了?为了保证直觉的敏锐度,她彻底封死了自己的视觉,如果走一步就能跨越数里,那会不会短短时间内已经度过了几天几夜?联系到刚才风雨花草的变换,她甚至担心自己已经在昆仑山上度过了数年,回去只能看见巫衍已经腐朽了的尸骨……
不,珩离墨虽然并不赞同他们几个强行要得到明光镜的想法,但也不会做这种事……应该吧……
这样一想,简直让她毛骨悚然。
脑海中的流星忽然再次动起来,弯弯曲曲,形如螺旋,给她指引着道路。为了避免再出现刚才那样耽误时间的情况,她干脆连剩下的五感也都封闭了,什么也不管,只顾顺着脑海中那条路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流星再次停下了,她站在那里等了半晌,也不见它有再次动起来的迹象,反而光辉渐渐暗下去,最终消弭于无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那黑暗也渐渐褪去,显出一点微光,就是白日里闭起眼睛,太阳透过来使你感觉到的微弱红光。
她摘下了遮住眼睛的汗巾。
长久的黑暗,使得她一时之间居然觉得阳光过于刺眼,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来遮挡着,抬起头来。
一座恢宏的宫殿,杂糅了妖界千千万万年间不断变换的建筑风格,没有任何规矩的在层叠崖壁间凌空起伏着,重重叠叠的飞檐之下坠着无数细小铃铛,是石质的,几乎不会发出声音,朱红的殿门半掩着,露出一线缝隙,仿佛主人刚刚离去,不久便会回来,周围的巨大岩石上缠长满了异草仙藤,上面结着累累垂垂的红色小珠,像是珊瑚珠子,却散发出幽幽的香气,殿门上方一个竖着的牌匾,并不如何高大壮丽,上面是两个古妖文,再简单不过的了。
飞光。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的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