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最早的文字也是象形文字——或者说,最早可以称为文字的是象形文字,因为最原始最原始的其实根本就是画了——殿门上的飞光二字,“飞”是两只重叠的羽翼,上下错开,居右向左,有三道斜杠代表飞行卷起的风;“光”字是一座山上露出半个太阳,表示光辉照耀大地。
千裳抬头看了上面的牌匾,站在门前犹豫着是不是要推门进去。
“……族长他好久没有回来了呢……”
“……是啊,而且这次回来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要不是大长老先碰见他了,可能他就这么悄悄的走了。”
“不知道这次回来又是因为什么……要是没有事,他可不会回来……”
两个少女的声音远远的从山石后面传过来,且有着悉悉簌簌的脚步声,一路分花拂柳的,往这边走来了。
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千裳四下一看,只好一个闪身从门缝里钻了进去,生怕万一碰到什么地方发出声音再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
进了宫殿里,她也没有心思去看里面的布局摆设,先趴在门边听外面的动静,直到谈话声和脚步声都渐渐远去,她才抚着胸口松一口气,转身正式打量这个房间。
如果单从地面上看,这个宫殿其实很小,因为它以山石为基,所以房屋也是随山势而建,一块平整的地面便被归为一个房间,看上去玲珑精致,但如果仰头看去,就会发现这个宫殿极其广阔,地势起伏变化如同天然阶梯,殿顶的高度比最高的山石还要高出三丈,其阔大宏伟,难以言述。
看宫殿里面的陈设装饰,千裳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宫殿的主人仿佛是一个古董商人,又或者一个附庸风雅的文人,所有的摆设都纵贯古今,而且没有任何规律性,完全是随性而至,什么规矩什么艺术审美摆设要求,在这里统统都没有任何地位。
千裳都能猜出来主人会说她为什么要这么摆了——老子高兴!
正殿门进去的第一个房间往往作待客之用,偏在这里没有丝毫顾虑,左边较高一点的平台上,自山壁引出一股活水,构成一个极小的池塘,上面一把躺椅,下层是弧形的竹板,随着水流漂漂荡荡,晃晃悠悠,那一线活水又自池塘流出,曲水流觞一般绕过屋内的各个角落,最后从西南角流出去了。池塘左上方是一个又高一层的小房间,里面铺着一大张筵,筵上有席,四角压着青铜制的镇席,四个抽象派的小野兽嘴里含着一颗木球,苇席上面有一张几,正对着一大张琉璃窗户,阳光照进来,映得满室生辉,边角摆了些东西,全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看上去没有任何用处,也没有收藏价值,就是随手摆着玩儿的。有石制的砍砸器,砍削器,石斧,石锤,都是最古老的原始人的作品,装在一个宽口浅底的木碗里面,木碗黑底红纹,涂了髹漆,上面的图案是三人一组的舞纹,中间用斜杠隔开,绕了木碗一周,一个木箱里面乱七八糟放了一堆酒器,从木到青铜到玉全有,旁边还散落了一堆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存在在这种宫殿里的东西:犁、锄、杖、铲,瓦罐陶盆,最里边的角落里有一个青铜贮贝器,已经锈蚀的狠了,斜放在一边的盖子上面原本的铜像模糊不清,看上去应该是杀人祭柱图案,贮贝器里面盛了半桶的贝壳,全是些很小很普通的白灰色,大部分还都碎裂了,半桶贝壳里倒有一小半的沙子,也不知道是风化了的贝壳还是真沙子。
看起来,这个宫殿的主人是一个收集古董爱好者,只是在摆放东西方面颇没品位,完全是随着性子乱放,为什么会这样确定呢?因为千裳看到最中间的房间里面放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四足饕餮纹青铜方鼎,里面居然又立了一个方口细颈的云雷纹铜尊,然后在里面插了一大把野花……
嗯……
住在这种宫殿里的人,审美差到这种水平,也真是难以想象。
不过要说她真的打扮的有多难看,那倒也没有,她只是打扮的十分不合规矩,把坐卧的东西拿来当摆设,把当摆设的东西拿来当实用器皿,虽然整个屋子显得乱糟糟的,但却乱而有序,某些时候还带点奇异的美感——千裳看到了许许多多的项链,有金银镶嵌的,也有水晶宝石的,但它们全都被乱糟糟的缠成一串,像小彩灯一样挂在殿顶上,后面是一串用来反射它们光芒的飘浮在空气中的火焰,把它们当成照明物品,而有一些看起来特别粗糙的,用石头或者兽骨兽牙磨制而成的,只不过是些最简单的圆珠子或者圆环,甚至都不够圆,反而被坠在最下面,几乎要触到人的头顶,显然最为主人所尊崇喜爱。
这宫殿是纵深的,千裳只站在第一间房间里左右张望,总觉得这样擅自闯进人家的房间里不大好。不过,既然珩离墨说叫她跟着直觉走,而直觉将她引导这里,莫不是明光镜就在此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精神振奋,壮起胆子往里走,一路还要小心不要崴了脚——那一股活水出来之后,简直九曲十八弯,满地都是或宽或窄的水流水道,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踩进去,而在这种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杂质的水里,地面又是纯岩石的地方,居然长出许多手指头大小的荷花来,花苞和莲蓬一起存在,绽开的花朵里面有着一小颗珍珠。
转过一个巨大的栗木屏风,这个房间的地上竖了许多小竹棍,上面插了些花鸟野兽,都是木质的,看上去应该是从一个屏风上面拆卸下来的——千裳记得乔桥讲过这种屏风,那上面的装饰物各个独立,但又能组合到一起,方便屏风图案组合的变化,使一个屏风变为两个屏风,而这种屏风在一段时间内特别受已经没落但仍要强撑面子的贵族喜爱。
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在原本该是一面窗户的位置,被悬挂上了一幅巨大的立轴图像,上面的人像是真人的两倍大小,侧身而立,只露出半张脸庞,一只眼睛,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衣冠风流,茕茕独立,站于山巅之上,背后是长空万里,朗月疏星,看那傲然神色,仿佛千年万年对她而言也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亦不过一抹尘灰,她有让世间所有人都心悸的英武,眉梢却是挑起的,带着一抹笑意,好像是在对所有看见她的人说:你怕什么?你有什么可怕的?天塌下来,也有我在顶着呢!
窗外的阳光透过画轴,更显得上面的女子图像仿若真人,睥睨斜丏,似笑非笑,目光落在人身上,叫人忍不住激灵灵的一个寒颤,仿佛青蛙被蛇盯住一样,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千裳也是这样的反应,不过在短暂的愣怔之后,她还是稍稍后退了一步,这既是一种回神,也是一种畏怯。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她觉得……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