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中似有无穷力量，响彻整片妖界大地，所经之处无不污水退却，草木重生，野草漫漫，野花繁繁，一直绵延到地平线的那一边。

　　千裳站在稍微靠下的地方，眼看着这一奇迹的发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司空老师讲过这首歌谣，名曰《蜡辞》，是妖界最早有记载可循的祭祀歌谣之一。

　　原来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吗？

　　她抬头看着上方的女子，发现此时的她气质已然不同，她不再是之前那副无欲无求、凡事都顺其自然的模样，她身上终于有了一点千裳在之前那个画中女子身上所看到的气质——如果非我不可，那就我来。

　　但是，尽管气质上有所增加，她却越发的虚弱了。

　　任何馈赠都有其代价，即便是她，与天地同生，为万物之源，也不例外。她身上的云雾渐渐飘散，自身颜色也越来越浅，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但她终究没有，没有最终消散。她只是如来时一般，成了一团光晕，飘飘荡荡，忽上忽下，看着这由她一己之力完成的世界，看着她一手开辟出来的天地，看着她创造出来的生命，看着它们在她的保护之下奔跑追逐……

　　这不过是千裳的想象，她怎会知道一团白光有没有看的功能？可是她猜测，一定是这样的。

　　这团白光由东飘到西，由南荡到北，千裳追逐着它，走遍了妖界的每一个角落，看到半身双生的蛮蛮鸟学会了通力合作共同飞翔，看到海中鲛人学会了抽取海藻中的经纬为线，缫织鲛绡，蛩鸣蝉唱，四时不歇。

　　“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千裳手里握着千人语，对着旁边的白光道。

　　“你是从哪里来的呢？”白光并不回答她，只是反问了一句——接触的时间久了，连她也能说出较复杂的句子，“希望他们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我愿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以吾之命，换汝之生。固所愿也，非天之命。”

　　这个创世神，这一切的始祖，一切的源流，她大概没想到未来的妖界会遭受到怎样的磨难吧，在现在的她看来，困难无非天灾，哪有人祸？倘若有一天叫她知道，这些她视为亲生子，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妖族巫族，有一天会祸起萧墙，同室操戈，不知心中又会有怎样的悲哀痛苦！

　　千裳一想到这里，就想到那些巫族为了对付妖族，不惜与暗妖结盟，不惜牺牲本族子弟生命，不惜对巫衍使用如此下作之手段，真想立刻就把他们消灭在摇篮之中——在这个时候，在他们最脆弱，最单纯，最不谙世事的时候。

　　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微微地有些怅然，莫说这里只不过是幻境，即便这是真实世界，她确实回到了上古从前，她又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

　　她永远在心中有一个念头：你永远不知道历史的真相。

　　当你以为自己穿越造成历史变化时，如何知道这历史不是本就如此，全靠你的穿越才溯本清源，成为史书上的短短几行文字，你若不来，才是真正改变历史？

　　你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

　　即便是抛弃圣母心，只剩下心狠手辣，恐怕事实也是依旧，一旦有漏网之鱼，便会蛰伏起来，以待时日强盛非凡了，卷土重来，大报此仇。说不定到那个时候，妖巫二族之所以会起纷争，战乱不休，就是因为她今日的不择手段。

　　你怎么会知道？

　　你永远不会知道。

　　她想，自己确实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里，时间是虚无缥缈的，几千几万年飘飘然的就过去了，妖界的生命们有了更强大的法力，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语言，同族之间沟通起来十分便利，但因为种族众多，不同族群之间仍然不能顺畅交流。

　　千裳看着那片白光如天地初开时一般，慢慢地消解，慢慢地融散，现出一只兽形，接着又化出为人形，依旧是浓密的云雾笼罩全身，露出头脸和双手。

　　洪水之前的妖族巫族，顶多算有些粗浅的法力，但是就和这女子一样，他们并不懂得该如何利用，因此始终活得跌跌撞撞，同普通野兽一般无二。但在洪水之后，女子掌握了如何使用法术的窍门，并决意将这本事交给那些妖兽巫族。

　　千裳忍不住问她：“难道你不希望他们就这样生活下去，一切困难都由你来承担吗？”

　　“我只有一个，如何承担千千万万生命的困难？”女子眼中似有跳动的星光，“更何况，他们认为的困难不一定我也认为是困难，依靠他人，哪及得上依靠自己？这界以外，尚有他界，未知他界生命是否喜和而厌战，之前我的情况你也见到，我也是有虚弱期的，若到那时外族发难，他们又该如何？”

　　从这时起，他们渐渐掌握了法力——这神秘莫测的力量——的使用方法，不再畏惧风雨，不再见江河而止步，不再见陡崖而停足。

　　他们开始像妖族了。

　　妖族之外，还有巫族，万事万物都有贪欲，可共患难而不可同富贵，从他们不再为了食物和天灾而恐惧的那一天起，嫌隙就产生了。

　　此地水草丰美，为何你们占得，我们占不得？

　　此处风景清丽，为何你们赏得，我们赏不得？

　　到了后来，这嫌隙越来越大，导火索也越来越微不足道，乃至于一朵花的归属，一块石的索占，都能成为他们大打出手的理由。

　　值得吗？不值得。但无论是妖族，还是巫族，他们都清楚，自己要的并非这朵花或这块石头，而是背后隐含着的东西——整个世界的主权。

　　我要将你们踩在脚下，我要让我的族群，成为这世界的至高无上！

　　女子一直致力于教授他们使用法术的各种方法，等她猛然回神，才发现世界已经变成她看不懂的样子了。

　　“……实力发展了，就一定会变到这种程度吗？”她问千裳。

　　千裳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妖巫二族的纷争从这时就已经开始了。

　　这是第一次，往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并且随着他们实力的增长而越发激烈。作为妖族的一员，她又有什么可说的，妖族并非拥有道理那一派，因为他们和巫族本来是完全一样的目的，只是成王败寇，他们胜了，便可以留在这里，巫族败了，就只好逃亡到人界。

　　不管她说什么，都是站在自身角度上考虑的结果，与女子这般脱离所有群体之人不同，因此只好闭口不言。

　　“呵，原来自私有这样大的功用。”女子眼中的莹莹星光熄灭了，“我还以为，之前他们的小小争吵不过是因为资源的匮乏，现在看来，东西多了反而是祸害。既然如此，不如让这世界永远恢复成贫瘠状态，说不定他们还可记得自己的兄弟情谊，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千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女子这话要么没有成真，要么成真之后又发生了别的事，把这些事情给改变了——因为从她生活的那个时代来看，妖界显然还是富饶丰美的。

　　发生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