琙守规走了之后，凤魅仍然在那片林子里留了好一阵。净泉周围的土地上有斑驳的水痕，还没有彻底干掉，他伸手进净泉之中，刚触到时是冷的，深了之后就发现其实是热的，仿佛沸腾的开水一样，泉水表面浮出密密麻麻的许多水泡，而且并不破裂，渐渐地越积越多，好像铺满一层雪白的泡沫，而这泡沫又在不断的增加着。
凤魅若有所思地将手抽了回来，那只手此刻白的发光，根本就不像一只真手，让人看得心里发怵，他却并不在意的将袖子一落，将手拢在袖中。
这样做，净泉就会脏了？
那么……
他走到那些树旁边去，仔细观察，其实那些纹路，那些树枝、树叶，都是土灰色，轻轻一捻，便会捻下许多粉末沙土，在地上与泥土完全融为一体，无法分辨，同时这棵树自身仍然在长高着，长大着，并且长出叶来，结出种子，开始新一个生命的轮回。
不……这能算是一个生命吗？
一只青鸟从风中滑翔过来，不带一点声音地落到树上，翅膀收拢在背后，转而用喙去梳理羽毛。
远闻闪了几下红光，预示有新的消息传来，但凤魅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管它，而是抬头对三青鸟道：“朝岐峰上只有你和娘娘两个妖族吗？”
三青鸟偏着头，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半晌才道：“既然你到这里的目的已经完成，为何还不离开？”
凤魅没什么犹豫地也跟着转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的目的已经完成？”
“朝岐峰上，一切由娘娘说了算。”三青鸟换了个方向，梳理过的羽毛变得格外顺滑光亮，给这土灰色的林中增添了一抹亮色，“娘娘说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目的就是什么。”
凤魅沉默了一会儿，出人意料地点了头。
“还不去向娘娘复命吗？”三青鸟抬头看了他一眼。
凤魅做了个行礼的动作：“姐姐请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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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王母仍然坐在她那巨大的王座上，屋内常年是昏暗的，只有两旁的巨大火炬放出红黄的光芒，把她身上凌厉的气势软化了，显得雍容华贵起来。
“任务完成了？”她懒懒地一挥手，“去吧。”
凤魅站在那里不动：“我有一疑问，想求娘娘予以解惑。”
西王母靠在椅子一边的扶手上，只差一点，头发就会被火焰所烧灼：“什么？”
“娘娘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凤魅微微仰着头，说的话虽然无礼，可是他语气和表情都十分恭敬，且又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就让人觉得他不是在挑衅，而是真心实意的感到奇怪，想要找个人来为他解决问题。
西王母稍稍睁了一下眼睛：“嗯？”
凤魅放下了手，将身子站直了：“白泽一族的存在，是为了乱世之时能够出世，为世人解除疑惑，荡平前路；那些普通的妖族精怪，生活在昆仑山这片乐土上，是为了让妖界仍有一片不受世俗污染，单纯快乐的心绪。而娘娘您，独居在这朝岐峰上，有着至高的地位，却没有要做的事情。您并不为这世界的光明添砖加瓦，也不在黑暗时挺身而出，甚至连一个独有的身份也不算，在一座山峰上，两个人的世界，扮演着至尊无上者，您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你认为我是扮演吗？”西王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不，您的至高无上不是扮演的。我疑惑的是，是什么使您拥有了这样的至高无上。”凤魅重新俯下身去，施以大礼，“还请娘娘不吝赐教，予以解惑。”
西王母半靠着椅背，半靠着扶手，昏昏沉沉地阖着眼睛，用一种极轻极慢地语气说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在看到净泉和死树林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您是否掌管着妖界的死亡。”凤魅用一种认真在疑惑的语气，慢慢地陈述，“但三青姐姐的使我的想法产生了动摇。因为在这朝岐峰上，除您以外，还有另一个生命，她可以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像那些死树一样，虽然可以成长播种，但事实上，它们是没有生命的。可如果说她与娘娘您拥有共同的职责，又何来不同的地位呢？”
王母阖着眼睛：“是啊。”
凤魅继续道：“所以，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烦请王母解惑。”
“我管着，就一定要我去做吗？”王母将一只长长的袖子挡在了脸上，跳跃的烛火映得那金色的衣服闪烁熠熠，明暗不定。
凤魅直起身子，看向始终侍立在王座下方，不动不言的三青鸟。
“如果此事必须靠我自己才能够解除疑惑，可否给予些提示？”
“嗯……”听王母的声音，她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这宫殿大极了，可也空旷极了，两边各有两根巨柱撑起殿顶，除了那只在进出时开关一下的门以外，墙壁上不见一丝缝隙，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两只彻夜不熄的火炬，如果不想坐在地上，那么除了最高处的王座，就只有支撑王座的数十级台阶。
三青鸟站在台阶下的阴影里，静静地垂着头。
三个人这样沉默了很久，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偶然响起，直到西王母好像突然惊醒一样地将袖子垂下去，稍稍坐直身子，但仍旧倚靠在椅背上：“月亮？”
三青鸟稍稍向前一步，仍然低着头，轻声道：“升起来了。”
“今晚有月亮啊。”西王母出人意料地轻笑了一下，“山外的孩子，月亮不会永远在天空上的。”
凤魅抬头看着她。
“世间有光明的时候，我就会生活在黑暗里，可是世间堕入黑暗呢？”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因而停下来，喘了喘气，然后才继续道，“我是不会为你们重新带来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