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每天天亮之前过来，”谢清安反手关上了门，在那同一瞬间，屋中的灯火也全都熄灭了，“如果你能做得到的话，至少她以后还是可以说话的。”

　　千裳点着头，看谢清安的身影慢慢走远了，才自己也转过身，往外走。

　　半空中有一朵云以极快的速度飞过来，在离她还有几尺远的时候停住了，从上面跳下一个人：“怎么样？”

　　“……”千裳在刚抬头那一瞬间有点懵。

　　在昆仑山的幻境里，日子过得太没有规律了，外界不过是七天，她在里面却过了几十上百万年，谢清安平素与她交集不多，所以影响倒还不大，而凤魅此前几乎是日日见面的，所以这一会面倒，好像真是转世隔期一般，几乎全然陌生了。

　　“……活下来是没问题了。”千裳脑子里混混沌沌转了几圈，下意识地说。

　　凤魅已经走到她身边来了，望向灯光黑暗的房屋：“最好的结果就是活下来？”

　　“不，是活下来之后还可以像以前一样说话。”千裳居然笑了，迈开步子往前走，“果然贪心不足是一切生物的通病，之前最严重的时候，我想着她只要活下来就可以了，可是现在我却希望她不仅能够活下来，还能和以前一样，而不至于只活成一只猫。恐怕等到她真的如我所想了，我又会希望她能够完全恢复自身法力，重新变回妖兽，变回巫族本该有的样子，到那时候，搞不好我还会期盼她因祸得福，变得更厉害呢。”

　　贪心不足。

　　无论是在幻境里，还是在现实中，是她看过那几百上千万年之前的妖族巫族，还是几百万上千万年之后的妖族巫族，在这一点上都没有什么区别呢。

　　凤魅并排走在她旁边，淡然道：“这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甚至也没有什么值得谴责的。倘若大家都那么容易知足的话，我们又怎么会有法力，怎么会有房屋，怎么会有一切的生活用品？以天为盖，以地为席，河水也可饮，树叶也可食，如果不是因为对这些不满而努力改变的话，那么巫衍除了死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真的不贪心，要做到有得吃也可，没有吃也可，能活着也可，要去死也可，自己想做的事情能做也可，不能做也可，那样倒是不贪心了，不过这种不贪心，对四界也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说，事物还真是都有两面性的，没有哪一种是纯然的好或坏，这样看来，暗妖也未必真的就是完全坏的，说不定在背地里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会有什么好的影响呢。”千裳一路都低着头走路，“真正让人生气的，应该是恶言恶行所带来那一点微小的好处，和它们实际的坏处相比，实在是太过得不偿失了吧。这样看的话，针对善良的一种追求，其实也是贪心的一种表现呢。”

　　凤魅走着走着，忽然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会用黑夜来比喻黑暗？只因为是黑色的吗？”

　　千裳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犹豫，半晌才开口道：“因为黑夜的时间比白天要短？不是常常说，世间的邪恶再多，也总是要比善良少的吗？”

　　凤魅微微偏头看她：“你真的这么想？”

　　“……不。”千裳简短地回答了一个音节。“在不同的时期，善恶有不同的分布，这一时期善大于恶，并不代表下一时期也是，倘若你说的是自宇宙开始自宇宙结束的善恶总和，那么除了我们亲眼见证一个宇宙的覆灭并且统计了这宇宙有始以来的所有善恶之外，没有别的途径知道这一说法是否正确。一个根本无法验证的事情，怎能被拿来当作定论？”

　　“再说，也不是每一个族群都认为黑为恶白为善的。”千裳这个学期看民俗的书看得多了，很自然地就想起来，“鲜血的颜色是红的，但红色却被用来当做吉祥的象征，某些地方的人夸奖一个人心地善良时，会说‘你的心是黑的’。”

　　“与其探讨黑夜与黑暗的关系，不如去探讨每个族群对于黑暗的定义。”

　　凤魅又看了她一眼：“你今天怎么忽然变得玄学起来了？”

　　“因为看得多了，哪怕你根本不动脑子，也总会留下点印象的。”千裳想到自己在幻境中经过的那几百上千万年，当初她急着找明光镜，所以对这种耽误时间的活动非常的不耐烦，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放了下来，再回想起来，就觉得还挺有意思了，“我曾经见过一个族群，他们崇拜混乱，讨厌秩序，实行群婚制度，既不知母，也不知父，每一个成年族人，只要看到了幼年族人，就会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悉心呵护，但离开时也会毫不怜惜地丢在原地。还有一个族群，以崇拜武力而闻名，无论男女，在婚嫁之时，是否心甘情愿，两情相悦，都必须由一方击倒另一方——而这双方的位置其实是可以互相转换的——以强迫的性质完成第一次，因为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这个家庭中拥有强有力者，可以保护整个家庭。”

　　她微笑着：“所以你看，这些事情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合道理的，甚至是应该受到法律惩处的，可是对于那个族群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正常，太过天经地义，善恶的定义本来就是一个地域或族群的人统一认识的结果，可在不同地域和族群，就会有对善恶的不同定义。如此一来，连最根本的标准也无法确定，我们又凭什么认为世间就一定是善多过恶呢？”

　　凤魅抬头看着月亮：“……是啊。”

　　“算了，不说这些丧气话。好不容易明光镜也拿来了，巫衍的命也保住了，这种时候就不要触霉头了。”千裳甩头，把之前的胡思乱想全都抛到脑后，“真是奇了怪了，你们两个之前没接到我的信息也就罢了，怎么这么晚了，云舞还不回来？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