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裳默默地听着。

　　“创世者创造了这个妖界，并不代表她就有必要为妖界的所有人做所有事。其实只要想一想就是通的，”谢清安平板的声音在屋中持续响起，“我收治病人，尚且要收报酬，而创世神创造妖界及生命，却从未收取过任何事物，也没有任何妖族巫族能为她做事。她有什么必要一定要这样做呢？她看自己是比妖界还重的，因为妖界从来不曾为她做过什么。”

　　屋中的灯光熄灭了，但屋里其实只是稍微暗了一暗，仍然是相当明亮的——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

　　“我也听很多人说过，她没有创世者的胸襟和气度，也没有创世者的仁心和慈爱。说出这种话的人，通常都是与人界的女娲大神作比，我当年，对人性看得最好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谢清安又取了一截晒干的植物根茎，细细切片：“可是细想想，如果不是她创造了我们，那我们根本连抱怨的机会也不会有。就算她没有倾尽全力，那又怎样呢？假如她从头开始就什么都不做，对她来说或许更好一些。”

　　“暗妖肆虐的时候，我跟了创世者很长时间，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很多人真的没有必要去救。创世者，她不是完美的，她既不是一个完美的主宰，也不是一个完美的母亲，但她是一个完美的生命，拥有生命的一切本能，包括自己着想的本能，让自己生活得更好的本能，这没有什么不对。”

　　千裳冒冒失失地问出一句话：“您一直和创世者在一起到暗妖肆虐结束吗？”

　　谢清安正在切片的手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干脆回答：“不。”

　　她接着说：“在那之前，我们就分开了。”

　　“那……”千裳难得看到谢清安这样多话，实在很想再多聊一些，但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谢清安就打断了她：“你今日不去上课吗？”

　　“啊？”千裳一愣。

　　医馆位置极偏远，所以学校的钟声传过来时也就不甚清晰，但即便如此，千裳侧耳倾听之下，仍然能听到微微的钟鸣之声。

　　“那这两个……”她回头去看巫衍。

　　“可以了，明日再来罢。”谢清安已经走过去，打开了门，“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接受明光镜长时间的照射。”

　　千裳一想到今天的课是礼乐老师的课就觉得心急如焚，当下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匆匆收好东西，道了别就跑了。

　　今天的课本来应该是机关术的，但因为近期有一场四界范围内的机关展览，所以他几个月之前就已经走了，并且通知了他们他的课由礼乐老师上的消息——是礼乐老师亲自到他们的教室里通知的，而且当时每一个人都保证说自己记住了，倘若忘记必有重罚。

　　这下想装不知道忘了也不行了。

　　千裳一路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紧随其后的就是正式上课的钟声，再紧随其后的就是礼乐老师——礼乐老师是礼法制度的忠实拥簇，坚信没有老师等学生的道理，所以通常都是在上课铃响的下一秒进教室门，就是这一点救了千裳一命。

　　焱云舞、凤魅、珩离墨都已经到了，一见她来，焱云舞立刻招手：“这边，这边。”

　　然后礼乐老师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惊得她条件反射一样坐直身子紧靠椅背，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头不敢摇，眼不敢瞟。

　　千裳在她旁边坐下了，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道：“你在昆仑山不是胆子很大吗？怎么到了老师面前就这么听话？”

　　焱云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直接给她传音：“白泽一族规矩是大，可他们又不能拿我怎么样，要是被礼乐老师抓住了，捅到我大哥那里去，我还要不要练武了？”

　　千裳揶揄她：“练什么武啊练武，你现在不是已经学会植妖的法术了吗？”

　　焱云舞撑不下去了，整个儿往桌子上一趴，唉声叹气：“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现在算明白了，”她转头对珩离墨，异常真诚地开口，“你之前拦着我们不让去昆仑山，可真是为了我们好！”

　　她之前没接触过白泽一族的其他人，因此觉得珩离墨这个样子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但是这回见到了琙守规……

　　嗯……

　　珩离墨在那种环境里长大，还没变成那个样子，真是可喜可贺，值得普天同庆啊。

　　珩离墨只是微笑着：“其实他们人都很好，只是规矩有些大。”

　　“有些大？有些大？你管这叫‘有些’？”焱云舞啧啧摇头，“我以后可得对你好点儿，万一你哪天想不开也变成那种‘规矩有些大’的家伙，那我们的友谊也就到此结束了。”

　　珩离墨但笑不言，转而对千裳道：“巫衍怎么样了？比昨天好一点吗？”

　　显然他是已经在凤魅那里得知巫衍性命无忧了。

　　“我觉得它的皮毛更有光泽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千裳把书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毕竟才过去一天，应该不会起效这么快吧。”

　　礼乐老师拿起戒尺，在桌子上“啪”地敲了一下：“下面的同学，不要再讲话了，现在我们开始上课。”她把眼睛往下一扫，顿时个个噤若寒蝉，连祁简都象征性地翻了几页书，以示自己在学习。

　　礼乐老师的声音稍微软了一点：“这节课我允许你们说话，但不允许你们说与课堂无关的话——就像魔界的规矩一样。上次我们讲到哪里，有谁能说一下？”

　　祈倾轻轻敲了敲桌角的铜铃。

　　“你来说。”礼乐老师指了一下。

　　“上次您讲到了魔界传统礼仪风俗之朝觐，结尾的时候说朝觐时站立次序以武力及比较来决定，具体比试方法因当时的魔帝喜好不同而有所不同。”

　　礼乐老师点了点头：“比如说呢？”

　　“比如说，当今的这位魔帝喜爱弓箭，所以往往用箭术比拼来为大臣们决定座次……”

　　千裳看着祈倾游刃有余地回答老师的提问，忍不住小声道：“你们说，老师既然这么守规矩，那创世者还说过我们妖族就应该随着本性来呢，她怎么不守这个规矩啊？”

　　“咦？”焱云舞道，“我光知道我们妖界随心所至是出了名的，但是这居然是创世者规定的吗？”

　　“好像是吧，我应该在哪儿看见过的。”千裳还想说话，但礼乐老师的目光已经朝这里看过来了，于是立刻闭了嘴。

　　啧，果然老师是学生的天敌，她在陆吾面前都没有这么毕恭毕敬呢，在这里倒是被一个眼神就吓到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