幂鹭轻柔而坚决地摇头：“不是的。难道你只救了他一个人吗？想一想你帮助的那些人里，有多少真正辜负了你的期望。为了一个辜负期望的人，而否定其余的九十九个成功，这样也是不公平的吧。”

　　“不一样的，你不明白。”千裳转身坐到台阶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透过层层布料传出来，显得比平常更为低沉，“不管是帮你，还是帮小戎，或者是其他人，都是我们大家一起做的，都是大家同意了的。可是她，所有人都对我说不要这么做，是我一直坚持，不肯改变，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结果，倘若我听他们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假如时间回溯到那一天，你已经知道了未来的一切，你还会去帮他吗？”幂鹭整整裙子，在千裳身旁坐了下来，天阶夜色凉如水，她伸手握住千裳垂下的指尖，带着微微的暖意。

　　“……不会。”千裳声音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我会把她击杀在那里。”

　　“是吗？”幂鹭学着她的样子，把双手枕在膝盖上，趴着歪头看她，“那你岂不是因为她的错误而改变了自己？对自己太残忍了吧。”

　　“……”

　　千裳抬起头来：“你现在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幂鹭反问她：“我生什么气？”

　　“你每次都这样，很容易就原谅别人。”千裳叹气，“就像之前对萧玖年，明明是那么大的仇恨，你也是轻描淡写的就放过了，这次那个人这样想方设法的对付你，你也是好像转头就忘了一样。难道你就真的这么容易宽容别人吗？”

　　“萧玖年的事情，我之所以原谅她，是因为这件事情其实与他没什么关系。”幂鹭认真地说，“虽然说伤害我整个族群的人是她的武器，可当时她既不能控制那武器，又不知道武器的行踪，如果因此就迁怒在她身上，确实是合乎情感的，可并不是合乎理智的。而今天这个人，我所生气的更多的是他害我杀了人，可是现在发现一切都是假的，我也没有做出我最痛恨的事情来，这样的喜悦已经将其他的仇恨都冲淡了。”

　　“这么大的问题，你是怎么做到过眼云烟一般的放到一边的啊？”千裳实在是想不明白。

　　幂鹭轻轻呼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脸上居然是带着微笑的，连同眉眼都带着弯月的弧度：“活着就已经很难了，再背负这么多的仇恨，生命该有多沉重啊。”

　　明明今夜黑幕深重，月色晦暗，她眼中却仿佛倒映着星光，银河一样，向深处延伸着，看不到尽头。

　　“那么那些死去的花草呢？你也连带他们的仇恨一起宽容了吗？”千裳看着她那种圣母一般的表情，忍不住就开口讽刺。

　　“……不，没有。”幂鹭顿了一下，然后才说，“我原谅他对我的欺骗和迫害，但我没有资格原谅他对花草草的伤害，因为那些伤害不是作用在我身上的，我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

　　“所以？”

　　“那些花草在我的照顾下，已经有些开启了灵智。”她说，用一种相当坚决的口气，“我要以人界修士伤害妖界未成年生命体的名义，控告他。”

　　“……什么时候？”千裳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对幂鹭的了解还不够。

　　“天一亮就去。”幂鹭绞着自己的手指，“我之前——没有想过要动用两界关系，但是现在可以了。”

　　无论是千裳还是幂鹭都清楚，如果之前那个员外的计划成功，妖界是不会费心去保护她的。

　　幂鹭本身就是半妖，又在人界长大，在妖界是可以拿来做拍卖之物的妖族，为了一个半妖而跟人界开战，对妖界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所以之前她们也根本没有想过要依靠妖界来保护幂鹭。

　　千裳想得最好的结果，就是如果找不出什么作假痕迹，就去修改他们的记忆，变成自己杀人——她当然也没指望妖界会为她撑腰，不过她背后还有九尾狐族，只是单单与一个人界的普通员外相比较，可以说是稳胜的。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对于新生一代，妖界有着超乎寻常的看重——这不仅是妖界的习惯，也是出人界以外的其他二界的共识。

　　因为寿命极长，能做的事情又多的数不过来，所以他们对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也就不甚在意，生育率几千万年来都在持续走低，妖界比其他二界好的地方在于，他们还有物妖和植妖这两个不需要繁衍就能够自己产生的妖族，所以即便兽妖的繁殖意愿很低，妖界的妖口也是持续增加的。

　　仙界的生育率更低一点，但是他们崇尚自然，讲究君子——君子怎么可以担忧后代数量的问题呢？这太俗气了！所以人口少虽少，他们还是一点计划政策也没有，假装这个问题不存在，只不过倾尽全力保护每一个幼年体，是所有仙界人的共识罢了。

　　最倒霉的就是魔界了。他们既不像妖界那样拥有不需繁殖就能够增长人口的种族，也不像仙界那样对此事毫不在意，加上魔界生命生性好斗，因为战斗而伤或死的魔族数不胜数，所以他们生育率又低，死亡率又高，是四界中最为这件事情焦灼的世界，要是有哪个外界的家伙敢伤害他们的幼年体——根本都不需要魔帝下命令，一村一镇的魔族就会全部出动，把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揍到看不见下辈子的太阳。

　　所以幂鹭一旦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妖界决不会坐视不管的。

　　伤害一个半妖，这没什么，本来血统不纯的妖族，他们也不会很在意。但是伤害即将产生灵智化为妖形的植妖？

　　敢伤害我们妖界生育率最高，生育意愿最强，新生人口中占相当一部分的植妖，而且还有修士参与其中——

　　你想护着这个普通人类？

　　你想护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修士？

　　人界，怕是四界和平太久了，忘了当年我们大战的时候，没有仙界保护的你们，是何等的血流成河，弱小不堪了吧！